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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八章:长乐未央有情人(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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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承明殿,刘病已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墨色深衣朝服,一脸庄肃地端坐在陛榻上,而大殿之上朝臣却早已人声鼎沸、吵得不可开交了。
“微臣以为不应出兵援助乌孙……”只见一位脑满肥肠的大臣手持笏板从列班中走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嚷道:“乌孙国地处西陲,与我大汉相隔万里之遥。贸然出兵恐是劳民伤财,且会破坏与匈奴目下维持的不战不和之难得的平静局面。”
“不战不和?”朝班中有人发出一丝冷笑,颇有嘲讽的意味。
“谁人如此无礼?”肥胖大臣有些恼羞成怒,“有不同政见何不当面与我争辩?”
刘病已双眸一亮,举目朝殿下望了望,但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卿乃何人?”刘病已笑容可掬地问道,虚摆了摆双手示意老者不必拘礼。
老者欠了欠身,虽然须发花白,嗓音却是铿锵有力,“老臣典属国苏武,拜见皇帝陛下!”
“苏武?”刘病已真真吃了一惊,打他在民间时从小便听闻过苏武坚贞不屈在北海牧羊十九载的故事,心底深处一直怀有崇敬之情,没想到这位老人居然还活在世上而且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他怎能不感到诧异。“你就是苏武?”刘病已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几乎要从陛榻上站起身来了。
“正是老臣。”
“苏武老儿,你牧羊牧傻了吧!难道你被拘禁在北海这么多年还不感到畏惧吗?”胖大臣走到苏武跟前,一副咄咄逼人的腔调,“匈奴历来骠勇善战,我大汉历经多次和亲方才维持与匈奴的良好局面,何故因乌孙无端开罪于匈奴,使边境百姓徒遭杀戮!”
“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无耻宵小之徒!”苏武怒目圆睁,气势上丝毫不亚于肥大臣,手指颤抖地骂道:“匈奴欺压大汉已近百年,蒙孝武皇帝着意卫青、霍去病数次远征漠北,方才灭其嚣张气焰重塑我大汉雄风。然则,匈奴亡我大汉贼心未死,和亲以来未曾守过信约,时常越过边境烧杀抢掠。”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匈奴经历漠北之劫已是实力大减,不敢与我大汉正面争锋,只好转头骚扰西域番国。如今匈奴袭掠乌孙,解忧公主发信求救,若我朝坐视不管,岂不寒了公主之心!若任由匈奴欺凌西域,西域番国将如何看待我朝?大汉又如何立威于西域!”
一阵慷慨激昂的说辞获得满朝文武拍掌喝彩,肥大臣也羞愧地低下了头。
刘病已听得那是热血沸腾,其实打心眼里他是非常赞成出兵狠狠教训匈奴一通的,奈何自己虽贵为帝王但朝中一切大事却要悉数听从于霍光。所以,纵然心里十二万分的愿意,表面上却还是要征求一下霍光的意思。“苏卿所言甚是!不知霍大将军作何感想?”刘病已将目光紧紧地落在霍光身上,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答复。
其实,刘贺在位之时,当解忧公主来信请求发兵之时,霍光已经萌生了协助的念头。但,那时正处孝昭皇帝发丧之期,举国民心不稳,所以到最后也就搁置下来了。如今,新帝登基,民心所向,全国一片欣欣向荣之象。霍光没有理由拒绝的。只见他摆了摆宽大衣袖,满脸祥和地捧笏上前回禀,“臣以为典属国所言甚是!出兵襄助乌孙痛击匈奴,正当其时!”
“大妙!”刘病已激动地拍案而起,目光坚毅地扫视着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见霍光应允,众臣皆躬身回道:“陛下圣明!臣等附议!”
刘病已心中感觉畅快无限,便露出了少年纯真的笑容。他走下陛阶来到苏武面前敬重地拉起了他的手,那双手历经沧桑早已布满了老茧,“苏卿滞留匈奴多年,想必很是熟稔匈奴事宜了?”
苏武自然已经忖度出皇帝的心思,便一脸浩然正气地拱手回道:“出兵乌孙,苏武愿为先锋。但凭陛下吩咐,老臣万死不辞!”
刘病已笑着摆了摆手,“不不不!苏卿年事已高,不宜长途奔波。朕的意思是爱卿可有合适人选出使乌孙共商夹击匈奴之事?”
苏武脸色有些沮丧,望着眼前年少英气的天子,那眉宇间颇有些孝武皇帝当年神采,他终究释然地笑了笑,转瞬又焕发出了一丝精神,“承蒙陛下垂怜!老臣确有一位合适人选推举!”
“奥?是何人?”
“新晋光禄大夫——常惠!”
“常惠?”刘病已眸中闪出一丝异样光芒。
“正是!”苏武侃侃而谈,“常惠年青时曾随臣出使匈奴同时被扣,他为人机敏善辩,熟谙匈奴及西域各国风土人情。如今不过四十有许,正当年富力强,可当此大任!”
“如此甚好!”刘病已嘴角展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他转身朝大殿内问道:“常卿何在?”
“常惠近日偶感风寒,抱恙在家。今日未能临朝议政……”丞相魏相回道。
“原来如此……”刘病已笑了笑,“那下朝后,朕就亲自去常府探望一番。”说完,他走到御座前问道:“众卿可还有事禀奏?若没有,那就散朝吧……”
“诺!”群臣跪伏在地,山呼,“恭送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病已大袖一挥,便迫不及待地朝宫殿外去了。
一辆青铜轺车缓缓地在长安戚里常府门前停了下来,坐在厢内的英气少年挑帘从里跳了下来。望着常府那颇为简陋的门庭,少年不禁赞叹一声,“清廉若斯,堪当大任也。”
“快去回府通禀说皇帝陛下驾到,让光禄大夫出来迎接圣驾。”站在刘病已身后的张彭祖对着出门相迎的仆人朗声吩咐。
刘病已摆了摆手,轻轻一笑,“不必了。光禄大夫卧病在床,如何能叫他起身相迎?朕还是亲自去探望吧……”话音刚落,门僮便诚惶诚恐地引导着刘病已一行来到了常惠寝屋。
床榻上,一位中年男子不停地在咳嗽,却还手不释卷地认真阅览着竹简,全然没有察觉到已经贵客临门了。
刘病已轻轻咳了一声,满脸亲和地说道:“光禄大夫有病在身就当多多歇息,如何这般操劳呢?”
听到声音,常惠这才闻声望去却见门前伫立着一位朝气蓬勃的英俊男子,一身白色的曲裾深衣却平添了几分儒雅,然从言行举止间却有种不怒自威的神气。
自病已即位那日起,常惠便一直抱病赋闲在家,所以他之前并不曾亲眼目睹过当今天子的风采。“你是?”见眼前少年有些陌生,常惠不免有些困惑起来。
刘病已依旧一脸和气,并没因为常惠不识君颜而有丝毫的愠怒。他走上前来很是随和地说道:“朕初登皇位,光禄大夫不识朕也是无可厚非的。”
常惠当真感到吃惊了,他如何能想到当今天子竟会以这种几乎朋友拜访的形式突然前来。“微臣不知陛下驾临,死罪!”常惠惶恐地意欲从床榻下来几乎要跪倒在地了。
“不知者不罪!常卿不必拘礼,快快躺下莫伤筋动骨了。”刘病已赶紧搀扶住常惠阻止他进一步地下跪。
常惠激动地已是眼眶通红。虽然不过才四十岁出头,但在北海历经十九载的风吹日晒却早已是鬓发灰白,额头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乍看之下倒像个花甲老人了。“常惠跪谢陛下圣恩!” 常惠眼睛的泪水始终在打转,昔日的风雨磨炼对比今日的皇帝圣恩,他的内心怎能不激动呢。
张彭祖轻轻拍了拍手,门外随从便鱼贯抬入了一些木箱,他们将木箱整整齐齐拜访好后,便随即撤了出去。
刘病已指了指木箱,对着常惠说道:“朕已听典属国说过你在北海那些年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季便手脚疼痛。真特意从御医那里拿来了一些进补滋品,希望能对常卿病体康愈有些许裨益。”
皇恩浩荡,平白无故受到当今天下如此垂青,常惠倒真有些手足无措了。
病已笑了笑,说道:“常卿不必受宠若惊,这些都是嘉奖你为国忠贞应得的。再者说了,等爱情病体康复,朕还要委你重任呢……”他顿了顿,望了望常惠憔悴的面容,心中却有些不忍起来,“不过,目前看来,似乎不宜……”
“微臣这身老毛病,休养月余便好。陛下有事,但凭吩咐!”
“如此,那好。朕的意思是打算明年开春授意你为大汉特使,持节远赴西域,联络乌孙商议共同夹击匈奴之事宜。”
听到打击匈奴,常惠的眼睛都要迸发出火光来了,瞬间他便焕发出光彩,慨然应道:“微臣终究等到明主了!”常惠激动地终于掉下了眼泪,他哽咽地说道:“微臣祖籍并州,地处北陲,常年遭受匈奴越境侵袭。边境百姓苦不堪言,都盼望着朝廷能够出兵痛击匈奴。奈何自孝武皇帝以后国势日衰,匈奴亦卷土重来。臣深知边境百姓的愿望,他们都希望有朝一日我大汉朝再能出现一位像孝武皇帝英明神武的君王,出兵远征匈奴给予侵略以最沉重的打击。微臣委曲求全在匈奴北海牧羊十九载却从来没有过轻生念头,因为在臣心中一直有个坚定信念——那就是能等来一位明主,在其英明领导上可以痛痛快快地给予匈奴最致命的打击,让其永世不得翻身。如今,微臣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常惠纵然横死西域,抛尸乌孙,亦无所憾了!”
听完常惠这番慷慨陈词,刘病已当真被感动了,少年血气方刚的性情此时已是汹涌澎湃了。他激动地紧紧握住常惠的双手,大声回道:“有常卿、苏武尔等忠臣,朕不敢怠慢,势要重塑曾祖父孝武皇帝时期的辉煌!”
那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房梁之上竟是久久未曾散去。
望着眼前的年轻天子,常惠酣畅地痛哭了一场,然后嘴角却不经意地扬起了笑意。因为,在刘病已的身上,他等来了大汉朝的希望之光,他相信在他的引领之下大汉必将重返孝武皇帝时期,让匈奴闻风丧胆的日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