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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七章:未央沉浮迎少主(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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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郊北,上林苑。
刘贺一身戎装,骑在骏马上正张弓搭箭追逐着一头麋鹿。待勒紧马缰,他气定神闲地松开弓弦,只听“唆”的一声,麋鹿应声倒地,利箭却是不偏不倚地贯穿其咽喉。
“陛下,真乃后羿转世!”秦寿走上前来,朝着刘贺深深一躬极尽谄媚之能事。
刘贺很是得意地捋了捋颔下的一撮短须,“秦卿,忠心事君。这只麋鹿就赏给你了!”说完,大袖一挥便示意侍卫将捕获的麋鹿抬走了。
“臣叩谢陛下天恩!”
见秦寿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龚遂怒火中烧、走上前来二话不说便将秦寿摁在地上暴揍了一顿,边打边大骂道:“你这佞臣,如此蛊惑陛下,大汉岂不要亡于尔等手中……”
昌邑众臣倒也乐得袖手旁观,谁也没有劝架的意思。刘贺悠然地跨骑在马背上,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竟也津津乐道地看起了热闹,看到兴头上还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秦寿被打得鼻青脸肿,伸出手来向刘贺哀嚎了起来,“陛下,快救救小臣!不然就要被打死啦!”
刘贺看到秦寿此般惨相,这下笑地更大声了起来。过了许久,他终于制止住了龚遂,“龚卿,可以了。若是将他打死,谁人来陪朕消遣。你说是也不是?”其实,刘贺心中也是知道龚遂乃贤良之士,作为自己的首席智囊,某种程度上他还是相当依赖龚遂的。至于秦寿,刘贺自然也明白此等小人的勾当。只是,刘贺生性顽劣惯了,若让他一下子远小人亲贤良勤政起来,却是件任重道远的事情。
龚遂听皇帝如此发话,便也识趣地停了手,一把丢下了遍体鳞伤的秦寿,径自走到刘贺面前,扑通一声跪在马下就行起了叩拜大礼,声泪俱下慨然进言道:“臣纵万死,亦当上谏以保我大汉社稷。臣闻‘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陛下自即位以来,不思治国安邦之策,却整日耽于声色犬马。臣恐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帝位难保……”
“大胆龚遂!竟敢出言不逊,诋毁陛下之圣明,诅咒大汉千秋功业。臣启禀陛下立即将龚遂交由廷尉府押解审理治罪!”秦寿听龚遂这般公然诽谤朝政,自认为报仇的机会来了,便鲤鱼打挺般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兀自跑到刘贺面前弹劾起来。
刘贺没有说话、深锁眉头,双眸里满是忧虑之色,他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众臣,各个唯唯诺诺、没精打采的样子,又低眉凝视了龚遂一番,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屈下身子将龚遂从地上扶了起来,“若众臣都如你这般忠良,朕也不至于此啊。爱卿,你起来吧。朕会慎重考量的……”说完,他轻轻拍了拍龚遂的肩膀,便骑上马独自绝尘而去了。
龚遂望着刘贺远去的孤独身影,心中已经隐约明白了他的难处,眼眶情不自已地湿润了起来。秦寿用手揉着脸上的伤口,满是疑虑地望了望龚遂,一副不屑的样子,“陛下,等等小臣啊!”他翘起兰花指,撩了撩耷拉下来的发丝,就朝刘贺远去的方向狂奔了过去。
三日后,刘贺雷厉风行地更换符节颜色,废除先前的一切符节,所有使者必须经由他本人授予新符节才能传达诏令;此外,他还撤换长安九大宫门的卫尉,一律改由昌邑臣僚担任。同时,刘贺有意接管御林军,却因调兵虎符并不在自己手中,这才作罢。
刘贺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收回皇权了。这一切都被霍家党羽事前侦知,并第一时间通报到霍光那里。霍光得知后,着实大吃一惊,他万万意料不到这等纨绔子弟出生的新帝却是如此难以操控。当初选定刘贺无非就是看中他毫无为政之道,如今看来事实远非如此。
当天夜晚,霍光便乘坐一辆轺车急匆匆地赶赴心腹大司农田延年家中密商对策。
大司农府,堂下烛光摇曳,霍光、田延年灯下对坐酌饮。
霍光抱爵拱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放下爵,满脸忧愁继而深深地叹了口气。
“大将军何故暗自垂叹?”田延年亦放下了酒杯,双眸满是疑惑地望向霍光。
“新帝行为昏乱,我忧大汉社稷矣!”
田延年心中明白霍光意有所指,镇定自若地将他的爵斟满酒,风轻云淡地说道:“大将军乃国之柱石,既然认为此人不宜为帝,何不禀于皇太后,更选贤而立之?”
霍光心中一凛,甚是惊诧田延年对自己心思的揣度,便毫无隐瞒地将心中的忧虑道了出来,“我也想这么做,但我朝却无此先例。恐落人话柄,不知上古可有此等废主之事?”
田延年嘴角不经意地笑了笑,霍光这等心事他岂能不知,既想做成此事却又想留下个好名声,这个霍光当真是大汉最有心机的权臣了。他只是拱了拱手,便顺了霍光心意引经据典道:“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
霍光听完总算扫除了胸中顾虑,大喜过望,“如此!我就放心了。我意欲明日朝议废帝之事,恐众臣有所顾虑,你可有良策?”
田延年显得很是胸有成竹,他凑上前去便在霍光耳畔附语一番,直将霍光说地拊掌大赞起来,“延年,真智囊也!”
次日,未央宫承明殿。
霍光、张安世以皇太后名义征召丞相、御史、列侯、将军、中两千石、博士等文武大臣两百余人会于大殿之上,共同商议废帝事宜。
霍光罕见地甲胄在身,他手摁长剑,目光炯炯地环视着在场的文臣武将,“鉴于当今陛下乃孝武皇帝之嫡孙,我等奏明太后方立为帝。不想,新帝品行昏乱,屡屡作出有违纲常之事。如此下去,恐危及大汉社稷。诸位皆是世受汉禄之臣,以为该当如何啊?”
在场的众人多是霍家党羽,把持着从中央到地方的实权,向来唯霍光马首是瞻,听到这个份上,大家自然已经揣度出了霍光的意思,但谁也不敢将这层纸捅破,便齐声附和道:“我等但凭大将军大司马吩咐。”
霍光沉重地叹了口气,却是自我检讨起来,“当初选立新帝,迫于仓促之间未能对其品行予以考究,以致于酿成今日之祸。老夫在此向诸位、亦是向大汉社稷、天下黎民请罪了。”说完,他站起身来向在座的各位深深地鞠了一躬。
众人皆战战兢兢地拱手回礼,“大将军何至于此!大将军一心为国为民,我等感佩!”
接着,霍光侃侃说道:“陛下先前只是耽于酒色、晏游玩乐也就罢了,只要我等悉心加以引导,日后做个守成之君亦未不可知。然则,陛下如今却擅自变换符节颜色,撤换宫门卫尉。意欲架空尔等功勋之臣,去提拔那般昌邑宵小之徒。如若朝政被这般奸佞之人把持,我大汉岂有宁日!”他那振聋发聩的声音回荡于众臣僚耳畔,竟是深深将他们震慑住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向来以顽劣示人的刘贺竟会以这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意欲架空他们这些霍家党羽,取而代之地是他的昌邑旧人。这下,他们终究察觉到了危机已经悄然逼近。
“我等皆是历经两朝的功勋之臣,岂是昌邑那些宵小之辈可比的。”在场的众臣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一个个怒不可遏地叫嚷起来。
霍光眼光阴鸷地扫了一眼众人,发出铿锵有力地声音,“既如此!光已接上官太后密诏,着令诛杀昌邑奸佞,废黜新帝!诸位以为如何?可愿附议?”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卷帛书高举过头。
听到这,众人皆面面相觑、脸色煞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噤下声来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了。他们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密诏震慑住了。大臣废黜皇帝?这是大汉王朝开国以来,不曾有过的先例。如若稍有不慎不但会引来杀身之祸,就算株连九族亦是在所难免的。
霍光见众臣都不敢表态,便朝田延年使了个眼色。
田延年会意地点了点头,径自将腰间的佩剑拔出,站到大殿正中间,大声说道:“先帝以大将军乃国之栋梁、忠良之士,故而将大汉社稷托付于将军。如今自新帝即位以来,行为□□、倒行逆施,以致于民怨载道、朝臣惶惶不安。长此以往,必将危及于大汉基业、国将倾覆。到那时,大将军虽死又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今日朝议众臣必须要表个态,如若有人胆敢拖延回答的。臣请求用我手中的这柄剑斩了他!”
霍光适时地配合着田延年一唱一和道:“大司农责备甚是!天下凶凶不安,光当受难!”说完,他又是深深一躬。
众臣瞅了瞅霍光,又望了望田延年手中那泛着寒光的佩剑,知道是到时候表决心了,如若再稍有迟疑恐怕就会得罪霍光,成为整个霍氏集团的死对头。他们各自在心中暗暗盘算起来:情势已然迫在眉睫,若只是坐以待毙恐怕下场只会更惨;若跟随霍光适时反击或许胜算更大,毕竟现在整个朝廷都掌控在霍氏家族的手中。最终,在权威和利益面前,他们终究还是妥协了,便集体叩头回道:“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是从。臣等谨遵皇太后懿旨!”
霍光捋了捋美髯,轻轻点了点头,嘴角不经意间勾勒出了一丝令人生畏的笑意。
一场政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未央宫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