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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六章:汉宫风雨起飘摇(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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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璀璨,繁星点点。
微风乍起,沈芊辰纤指轻轻拂弄了一下凌乱的鬓发,“昌邑王登基为帝了……”她觑向一旁的病已,言语间虽是波澜不惊然而双眸中却透露出了无尽的遗憾。
刘病已淡然一笑,“我听说了。”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显得极其平静。
“那想必你也听说了他在进京途中做得那些荒唐事了吧?”芊辰抬眸望了望星空,面色沉重地说道:“大汉的江山就要毁在这个纨绔子弟的手中了!当年你祖父发动那场政变到底为了什么?你究竟能否体会到那份无奈的苦心?”
刘病已眉眼低垂,一阵唏嘘,“汉室的千秋万代……”他顿了顿,眼中倏尔闪出光芒,“有霍大将军掌权,我想不至于这么轻易葬送的。”
“权臣终究抵不过皇权,千古之理!再者,他毕竟不是你刘家的人。你太过相信自己的感觉了!”
他莞尔不语……
许平君挺着大肚子正从屋内步履缓缓地走了出来,手上端着竹笥,笥里盛满了红红绿绿的蜜枣。听到两人的对话,她愣怔地停住了脚步,红润的娇颜上平添了几丝不相称的忧虑之色。
病已无意间回头瞅见木然伫立的妻子,赶忙起身迎了上去,“君儿,你在这作甚?你快要临盆了,当要多多休息才是!”他一手接过平君手中的竹笥,一手环腰将她抱住小心翼翼搀扶引领爱妻坐了下来。
“病已,我的抉择是不是错了?”她眼角湿润,满是歉疚地望向心爱的夫君。
“什么错了?”
“没有鼓励你去争帝位……”她的声音细若蚊蝇,似乎已在心中开始了深深地自责。
“原来你是在忧虑这个……”刘病已爽朗地大笑起来,“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更多出于我的真实想法。我只不过身上流淌着故太子的血脉,能够平平淡淡地做个草民,此生足矣!朝廷不追究我的戴罪之身就谢天谢地了,哪敢还奢求去争什么帝位啊!”他将她温柔地揽在怀中,满是疼爱地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芊辰她也就是‘病急乱投医’。比我适合做皇帝的大汉王孙数不胜数,轮也轮不到我呀!再者说了,昌邑王虽胡闹了些,未必不是个勤政的明君。芊辰,你说是不是呢?”刘病已朝沈芊辰眨了眨眼,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沈芊辰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也是,我确实有些杞人忧天了。”
许平君终于释怀地展露出了笑颜,“吃点蜜枣吧,甜着呢。母亲特地差人送过来的。”
刘病已从竹笥里拿出一个放入嘴中咀嚼了起来,“真甜!”他随手抓了一把递到沈芊辰手中,“又脆又甜!你尝尝……”
“在平君面前,这么明目张胆地关照一个女孩子可不好呦。”沈芊辰边吃枣边打起趣来。
许平君羞涩地垂下了眼眉,“芊辰姐姐好会玩笑。”
三人相视而笑,比肩坐成一排,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浩瀚苍穹……
未央宫清凉殿。
殿内的每处角隅都摆放了一个金盆,盆内盛放着晶莹剔透的冰块;横梁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蒲扇,正在黄门的牵引下徐徐摆动着。微风从冰块上拂过,整座宫殿顿升一股清凉之气。
刘贺伏在案上酣然地打着鼾,案边堆积了一叠又一叠的还未曾批阅的公文。睡了不知多久,刘贺汗流浃背地从睡梦中惊醒,大呼道:“朕才是大汉的真命天子!尔等谁敢废朕!谁敢造次!”惊魂甫定,环顾殿内才发觉只是个噩梦而已,“幸好是梦!朕的天子之位名正言顺,哪那么容易被废掉!”他自顾低声呢喃,拭了拭额头的冷汗,“哪个该死的!难道也在打瞌睡吗?就不能扇大力一点,想热死朕吗?!”
侍奉扇风的黄门闻言,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小奴有罪!还望陛下宽恕!”
“贱奴!你不但有罪,罪还大着呢!”刘贺大声呵斥着,捋了捋下颔乌黑的短须,“朕得好好想个法子给你点教训,让你长长记性!”
小黄门原以为自己认错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这位新帝竟然跟他较上劲了,顿时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跪伏在地上不停地讨饶。
“有了!”刘贺灵机一动,喜不自胜地跳跃了起来,“将朕买的那个积竹杖拿来,可结实着呢。一杖下去,保准让你皮开肉绽!”待侍者拿来竹杖,刘贺便下令道:“杖责二十,先小小略施惩戒!”
“诺!”执行者应声打了下去,小黄门顿时被打得遍体鳞伤、哀嚎连连。刘贺却站在一旁拍手称快,观望了一会他觉得不过瘾,便走上前来接过积竹杖挽起宽袍大袖竟要亲自上阵施以惩处,“日后谁敢再怠慢朕,这就是下场!”说完,狠狠地朝小黄门身上杖责了一下。不料却因用力过猛,只听“咔嚓”一声,刘贺竟是闪了腰。“哎呦,朕的腰……”刘贺叉着腰,咧着嘴一副哭相,痛得连连哀嚎,“给朕拖出去继续打!哎呦,朕的小蛮腰啊!”
侍女们闻言,一个个掩唇窃笑起来。
“不许笑!谁再笑,赏你记大耳光!”刘贺痛得咝咝出声,还不忘作出拍掌的动作。
“陛下,要不要叫御医来看看……”
“多大点事!”刘贺摆了摆手,“老毛病了。活动一下就好!”说着,竟是全然不顾帝王威仪在侍女面前扭动起了他那引以为傲的纤瘦腰肢。
“启禀陛下,霍大将军觐见!”
刘贺心中一凛,赶紧停了下来,他多少还是忌惮霍光的,摆了摆手道:“不见!就说朕就寝了……”想想又觉不妥,“算了,还是宣他进殿吧!”
“宣大将军大司马觐见!”
“臣霍光参见陛下!”
刘贺赶紧作势虚扶,“大将军劳苦功高,无须拘礼。”霍光起身,手按佩剑站立一旁,一派儒将风范却丝毫不失威严。就连刘贺看了难免都有几分心虚,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询问,“大将军深夜入宫,有何指教吗?”
“臣日前上的奏折,陛下可曾御览过?”
“呃……”刘贺冷汗直冒,支支吾吾地回道:“这个…朕最近身体不适,还没来得及看。”
霍光闻言,脸色刷地阴沉下来,语重心长地又是一通说教,“陛下既为天下之主,当勤于政事、为庶民百姓谋福祉。如此,大汉方可绵祚万年。如今,陛下整日荒废政事、常与宵小之徒嘻戏玩闹,臣怎敢将军政大权全付交于陛下。望陛下每日三省其身、发愤图强,臣也好尽早还政于陛下,躬身而退了……”
还未等霍光把话说完,刘贺竟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大将军良苦用心,朕知晓了!”接着,很不耐烦地顺势转移话题,“爱卿,究竟有何事禀奏?”
霍光一阵愕然,他没想到眼前的新帝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擅自打断自己这位几近只手遮天的权臣说话。他终究还是太过年轻、太过张扬,不但丝毫没有理政能力,似乎也缺乏了帝王应当具有的韬光养晦之心。霍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心中却是大感快慰,“臣是来请示陛下准备何日将孝昭皇帝的灵柩归陵?”
“这需要问我吗?”刘贺显得越加不耐烦,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案上划来划去,“这些事情不是太常掌管的吗?”
“若陛下没有什么异议,那臣就着令太常令择期了……”
刘贺散漫地点了点头,见霍光还站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心中便越发地不快起来,语调中似乎都有些带着情绪了,“大将军还有事没?没事的话,朕要就寝啦!”说着,便假意打起了哈欠。
“臣确实还有一件大事上奏!”
“那你快点说呀!”刘贺脸色也越发地难看起来。
“臣听闻匈奴近日大举进犯乌孙,解忧公主已遣特使发来求救信函,恳请大汉皇帝发兵夹攻匈奴。”
“解忧公主?”刘贺干瞪着眼,疑惑地问道:“她是谁啊?凭什么去救……”
“解忧公主乃是孝武皇帝时期和亲嫁入乌孙的楚王戊的孙女,论辈分当是陛下的叔母。如今匈奴入侵乌孙,不论出于道义还是亲情,我大汉朝都应当发兵解救。”
对于征战之事,刘贺倒显得慎重起来,一扫散漫作风,正襟危坐着高谈阔论起来,“现如今我朝当休养生息,止兵革劝农耕,养精蓄锐数年方可有把握一战而胜。若以现今疲弱之国势冒然出击匈奴,胜之则可,如若不幸惨败将致国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到那时,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霍大将军,以为然否?”
霍光诧异地望向书案上滔滔不绝地少年天子,心中竟油然而生出一股钦佩之情。他不知道这位新帝到底是当真纨绔散漫、不问政事,还只是在装腔作势。透过前后两件事,霍光恍然看到了两个迥然不同的人,“陛下圣明!”他躬身一礼,随即抛出一个看似颇为棘手的问题,“然,当以何种理由婉拒公主之请。如若处理不当,恐伤了公主对故国翘首企盼之心呐。”
“就说正处于国丧期间,不宜出兵……”刘贺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容公主再给予一些时日。”又特地向霍光说道:“能缓则缓,这样也不会太伤公主之心。大将军以为如何?”
霍光肃然拱手一礼,“陛下英明!臣即刻就去办。臣告退!”说完,便拂袖而去。
目视着霍光渐行渐远的身影,刘贺这才发觉帛纱衣裾早已被汗液浸湿透了,“朕刚才说了些什么?”他恍然如梦初醒,愣怔须臾,“朕操个哪门子心呢。管他个鸟!伺候朕更衣去。”说完,又是一副散漫惯了的样子,起身就朝寝宫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