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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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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点店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车子,郁岑双脚裹着秋日落下的阳光踏进面包店的柠檬木地板上,被大片大片的落地窗挟夹在中间的那扇玻璃门被一双修长的手推开,骨节分明的手上落着秋日午后的余晖,就像在揭开一场新的剧幕。
“您好,欢迎光临,”亲切的声音响起在耳边,门口的宥可热情地招呼,引领郁岑进入店内就坐,“先生,您好,这是您的菜单。”
宥可看着面前这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但是差劲的记忆又让她忘了面前的名字,只记得一个字,它叫帅……
这种英挺的帅气让她瞬间对面前的男子款款而道,“今天我们有一款新推出的套餐,如果您点一份维也纳巧克力杏仁蛋糕外加一份红茶拿铁,可以享受八折的优惠哦。”
郁岑的指尖轻轻翻过一张张设计精巧金铝镶边的菜单,手指在翻到某一页的时候顿了一下,对在一旁等候的宥可说,“一份玛德琳,和一份香草拿铁。”
打听安木橙,一无所获。
而打听卡瑞,获得的信息则比他想象中还要丰富——
卡瑞,la vie de tous的糕点师,主厨Paul最得意的学徒,早晨和晚上在La vie de tous打工,下午在国际知名的甜点学校蓝带学院上课学习。
而卡瑞为什么就是安木橙,一是味道,而是她那天在酒店凌晨不告而别的字条,结尾署名是K,而不是C。
略微低沉却不乏磁性的嗓音,让一旁的宥可忍不住还想再多听几句,“先生,您不要套餐吗?”宥可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郁岑的眼睛,有种好像看一遍能增添十年寿命的感觉。
不负她的期望,对方期待极甚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了,谢谢。”礼貌干脆地结尾,郁岑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啜饮一口后,再无多言。
宥可拿着菜单回到服务台,把点单送到后厨,郁岑地眼神直直地落在与大厅仅剩一道厚墙之隔的后厨,红砖而砌的墙上露着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的后厨里有个身影正在忙碌,从窗户里望进去只能看到对方拿着裱花袋在蛋糕上点缀着奶油花纹的白皙手腕,旋转圆坯的手指,用刮刀抹平周边奶油的臂腕,还有,那双低着头专注而凝神的眸子,窗外大厅里的纪郁岑那么想念已久的眸子。
安木橙的眸子。
大厅座位上的人,在视线落到那双侧目的眸子时,心头猛烈地一阵刺痛,像被人用根极细的银针快而毫不留情地扎入他的心肺,痛感蔓延全身,甚至略及他那双黯淡了好久,却在机场那一刻突然生出光来直至现在竟也无法压抑的眸子。
痛,却亮着光。
就像他的心。
有多久,没有望到这双眸了,郁岑已经数不清那样无望的日子了,只记得当初的自己,从巷头走到巷尾,踏过一千八百十五块青石板砖,却没等来一声他的名字,《追忆似水年华》从头翻到尾,想要知道她有没有留下一丝线索给自己,哪怕只有一句话,就算一个字也好,他都想要把它给找出来,最后却在看到那一句“但是气味和滋味却会在形销之后长期存在,即使人亡物毁,久远的往事了无陈迹,唯独气味和滋味虽说脆弱却更有生命力,虽说更虚幻但却更经久不散,它们以几乎无从辨认的蛛丝马迹,坚强不屈地支撑起整座回忆的巨厦。”时,突然开始起了害怕。
他怕有一天,真的留下的就只剩她在他怀里的气味,和她为他做的一道道点心的滋味,而她的模样,却被逐渐销毁。
郁岑嘴角不禁浮现一丝苦笑,因为害怕,所以原本计划在第三年的澳洲演唱会整整被提前了一年。
那扇小窗里逐渐飘散出玛德琳和香草拿铁的香味,郁岑看着窗户里的不断闪过她的手腕,臂膀,低头时扎成马尾的秀发,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一年,她拉着他的手腕,蹲在他家的烤箱炉火前看着火花四蹿,星光点点,他望着她的侧脸,炉火映照着她的面颊,倒映在她的瞳孔里,甚似绯红。
而那一年,她的眸子里还是他,只有他。
“先生,您的玛德琳和香草拿铁。”服务员温柔的女声将郁岑从回忆里拉起。
而在他的面前,白色瓷盘上整齐地堆砌着五个摆成樱花状的玛德琳,小肚子微微高耸的袖珍美人般模样,小巧俏丽的贝壳外形,混合着不断从玛德琳内飘散出的无与伦比的香橙味,让人无不一处地感受到它完美细腻的口感。
郁岑看着这熟悉的贝壳外形,心中不由得微微刺痛,拿起勺子在将军肚上轻轻地挖了一口,新鲜的橙汁和橙皮让玛德琳的味道更加浓郁,口感也更加软绵,香甜的味道在绽放在味蕾,而回忆的刺痛却从脑海和心中一齐席卷而来,味蕾上的味道越是香甜,回忆里的场景就越显酸涩。
郁岑放下勺子,叫过站在不远处的柱子旁的宥可来,指了指面前瓷盘里的玛德琳,语气平稳地看不到一丝不满和异样地说,“这个,难吃。”
顾客不满意的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不过不是很常见,服务员也算拿过一把备用的新勺,在玛德琳边缘挖了一小口放入口中,轻轻咀嚼。
奇怪……味道不难吃啊……甚至可以说是很好吃啊……
正在宥可口中的味道入胃,嘴微微张动想要解释的时候,却听见对面的男子说,
“请把做这道菜的糕点师叫来。”
宥可看着对方双手环胸地坐在位子上,却并没有生气,甚至平静得好似湖中静水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样宥可却越感觉到一股令人不敢拒绝的压迫感,这股莫名的压迫感让她不禁放下勺子,再无多言的辩解,“好的,请您稍等一下。”
随即,朝后厨跑去。
木橙正在用蘑菇裱花在已完整涂上牛油奶油的蛋糕上熟练地装饰着,奶油从裱花嘴中被挤出,随着转台的旋转,白色的奶油在蛋糕周围像波纹般铺开,却听见后厨门口传来一阵声音,
“木橙,外面有位客人说你做的玛德琳不好吃……要叫你去……”
木橙手中的裱花袋一顿,有人觉得她做的玛德琳难吃……如果是其他甜点倒还无所谓,但玛德琳……是她来墨尔本之后练得最多的一道甜点,连师傅都夸她做得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木橙的心里有些微微的难过,那是当年第一次做给他吃的甜点啊……她每天都会练一遍,自己再吃一遍……怎么会有人觉得不好吃呢……
门口宥可的声音里带着犯难,毕竟,一个甜点师自己辛苦做的东西被人说难吃,肯定不会开心,但那位客人的样子,她又推托不掉,即使在她尝了甜点的味道之后……
而且木橙在甜点的制作上对自己要求很高,每次客人一有异议她就会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把这道甜点再重做几十遍,直到第二天清晨宥可早早来上班时,却看到她靠在窗边的身影,就知她又一夜未归。
宥可怕木橙自尊心受伤,便加了一句,“但我尝了一下味道,没什么问题……”
木橙停下手中的作业,洗了一下手,“恩,我知道了,马上就去。”走到后厨门口的时候拍了拍宥可的肩,示意她放心。
木橙解下围裙,走出后厨,当脚步跨到通向纪郁岑那桌的走廊时,木橙怔住。
整个大厅没有屏障,即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她也能清晰地看到远处那个人的轮廓,窗边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还有他那一身的白色衬衫上,好看极了。
不知是照耀在面前的人身上的阳光太过刺眼,还是那个人的轮廓太过清晰,那种清晰把木橙心里每一层思念的痕迹都勒了出来,疼痛,但愈加清晰,以至有什么情绪氤氲在眼眶边缘。
木橙深吸一口气,头微微后仰,把眼眶里的情绪收了收,然后向前,向那个人所在的地方迈去。
来到纪郁岑的桌前,木橙舍去所有情绪的声音响起,“先生,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像是猜到她会这么称呼自己了,郁岑一如既往的平静。
“难吃。”只有两个字,却让木橙的睫毛微颤。
原来从他口中听到的难吃,竟是这般酸涩。
木橙从一旁的服务台拿过一把崭新的勺子,微微俯身,从玛德琳的边缘舀了一勺,入口,和当初做给师傅评定的味道是一样。
木橙知道他也许会故意挑剔,所以等这小块入口后再舀了一勺入口,想要找出所有满意中的不满意,可是她多次咀嚼,只有玛德琳本身的香糯和橙皮留下的香甜。
正当她舀了第三口放进口中想要细细咀嚼的时候,却听见身旁的人声音黯淡而沙哑地说了一个字——
涩。
木橙刚刚把玛德琳送进口中的勺子就那样停留在空中,像她的心一样停滞。
涩……
玛德琳香甜的气息被回忆和一旁沙哑的声音交织,翻滚,搅动,藕断丝连后,她的胸腔内留下的竟是满满的涩味。
涩,是啊,好涩啊。
这种涩惹得木橙刚刚压下去的所有情绪全部了上来,原本被退回的氤氲终究还是溢出了眼眶,一行清泪滑过脸颊,低落在白瓷上的玛德琳上。
木橙把嘴里的那一小块蛋糕勉强吞下,嘴里干涩交缠着干涩竟让木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直到好一会儿,酸涩褪去,木橙才艰难地从口腔里发声,
“我去重做。”
拿起桌上盛着五个金黄的玛德琳正准备转身时,手腕却被座位上的人拉住,木橙回头,只见他脸上的平静里却有着那样不深不浅的惨淡,
“不用了。”声音是那样的无力。
话落,郁岑轻轻地放开了木橙的手腕,手里空空的,木橙望向他的眼里,竟比他空无一物徒留空气的手掌更空,空得木橙眼眸发疼。
郁岑轻轻地绕过木橙,走向门口,秋日斜阳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是那样的萧瑟和孤寂。
同样的秋日斜阳,秋日斜阳下一如既往的身影,不禁把她拉到两年前的一个秋天——
坐在书桌前看着沙发里那个女子笑得像蛇精病一样的郁岑,嘴角不免抽搐,因为……电视机里此刻正在播的是自己在电视剧里客串的吻戏……
这人怎么看的这么乐啊...作为他的女朋友看他的吻戏居然能这么乐....
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奈何那个笑得像风一样的女子实在不懂得收敛,原本还稍微捂着嘴憋笑,带着坏意的眼神看着电视机里的那两位,现在已经变成了时而拍手时而自言自语地瞎起哄地喊着“哎哟~不错嘛~哈哈哈”之类的词语……
书桌前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额头上的青筋隐隐爆出,起身,像凌波微步般快步移至沙发后,轻轻拎起沙发上小女子的白色卫衣帽子,近乎咬着牙问:“有,那,么,好,笑,么?”
沙发上的小女子感觉到背后有一股阴风吹来,渐渐意识到情况的微微不妙,可是她的小脑袋即使迅速转动却仍旧没找出原因,她看到他在电视剧里劈风斩浪终于和别人终成眷属,心里感到开心就不自觉地笑出来了,哪里不对了……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保险起见,慢慢转过头,露出些许微弱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其实...我笑...是因为你演得实在太好了,真的!和女主简直唯美啊~~~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吻戏了!当然开心啦啊!”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是,他在自己眼里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眉毛的长度,手指的骨节,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吃饭的样子,喝水的样子,走路的姿势,穿衬衫爱扣到第几颗扣子,所有的所有,都太过熟悉了,在过去四年的时光里就像是痕迹般不经意地镌刻了自己的心门上,留下一圈圈不规则纹路,一点点渗透到自己的生活细缝里。
以至她看到他站着就能够知道他垂放在两边的双手握拳的姿势,他一在台上说话她就能猜测到他将要握住话筒的手势,他一背对她,她就能描绘出他背影的剪影轮廓。
这么熟悉的一个人,有时在电视上看见他和别人接吻的样子,真的会很好笑。因为,不熟悉。
熟悉他的一切,却对他接吻的样子一无所知,对他对待感情的方式无从猜测。一旦看到他用着自己熟悉的姿势走路,温习到快发烂的笑容微笑,却用着自己从未知晓的接吻姿势接吻,大脑里关于他的信息就会变得笨拙,然后他的样子会被带着笨拙,以至自己觉得他接吻起来的样子很好笑——原来这个人接吻是这个样子的啊。
原本独缺这一块板块的拼图就会逐渐完整起来,会因为这块陌生拼图而有的笨拙而发笑,但更多的,是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惊喜——你看,我又多了解你一些了啊。
木橙偷偷地瞅了瞅眼前的人,他正眯着眼看着自己,更肯定了自己的决定——恩,一定不能告诉他笑是因为觉得他接吻的样子很好笑。
不然,我肯定是无人收尸的下场,我才没那么笨呢好伐=w=
真诚的眼神,无辜的表情,show time!~
“别不信啊,真的是因为演技太棒才笑的,一点取笑的意思都没有的!”啧啧啧,完全满分。
郁岑看着眼前这个反应迟缓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实在没好气地说,“你就这么喜欢看我和其他人接吻吗....?”
闻言,木橙飞速转动以求平安的小脑袋瓜顿时停住,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从意外,到闪闪发亮。
原来,是因为这个。
木橙不禁微微低下了头,眼神并没有看向郁岑,好像底气很不足地,低声说:“如果,看到你在荧幕上和别人接吻,我不会难过,真的不会。但如果有一天,我在街角不小心撞见你和别人接吻,我会难过,很难过,不可避免的难过...”
郁岑,我不在意,你因为谁有着不大不小又无关紧要的心跳波动,却十分在意,谁在你的心和记忆里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印记。
这种在意,一经触碰,就会泛滥。
郁岑听着她这番意外的言论,心里蓦地生出一丝惊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完全没有自信地低着头的样子,轻拎木橙卫衣后帽的手转而钩住她细长的脖子,稍稍用力便使她整个人微微前倾地向自己靠了靠,直到她因为自己突然的举动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在自己的脸上乱窜,越来越近,然后,他俯下头,吻了下去。
直到对面的人无法喘气,他才停止,继而笑着问她,“那现在呢?”
他的眼底,眸光似转。
太多的秋日重影,回忆涌现,记忆的温度从心肺往上窜。
木橙的眼睛一酸,继而酸涩全涌。
嘴里的玛德琳再也无法下咽。
是啊,怎么这么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