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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师傅,我回来了!”听起来充满朝气的声音从店铺门口慢慢移至大厅中央。
      一位年轻老人从后厨的小窗里探出头来,白白的胡子像云卷一样覆在唇边,一副金丝老花眼镜架在鼻尖,,眼睛微微地弯起,眼角旁些许皱纹泛起,活像人间隐匿已久的圣诞老人,在他朝木橙调皮地眨了下眼后,便从后厨出来,朝木橙走去。
      “木橙回来了啊。”老人伸出双臂,慈祥的微笑从脸上展露,抱住了木橙,右手拍了拍她的背,她的中文名字还是叫的不是很标准,但老人练了很久,争取在见到她喊她名字时尽量准确。
      “恩啊。”木橙头抵在面前这位老人肩上,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轻轻力道,心里一阵感动,原本因为机场而在心中停留许久的情绪此刻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安慰,面前这位犹如父亲般的老人,让她时刻有着亲人般的亲切感。
      这位老人是她刚到店的实习师傅,教了她各种甜点的做法,还每次在节日怕她一个人在国外寂寞,邀请木橙去他家和他老伴作伴,一来既让孤身在外的木橙少了每逢佳节的凄凉感,二来又让老伴多了个小姑娘作伴,木橙一直都感激在心。
      此刻面前的师傅开始准备向徒弟询问采购见习的成果了,“这次去见了哪些世面,弄了哪些东西回来啊?”
      木橙一听,马上将自己的成果一件件道来,“我去了师傅你推荐的达洛优甜品店,果然是拥有了三百多年历史的甜品老店啊,糕点师都是法国王室的御用厨师,那道出名的伊斯法罕马卡龙也是名不虚传,玫瑰奶油混着中间的新鲜覆盆子和荔枝肉,覆盆子和荔枝的清爽正好把马卡龙的甜腻削减到正好,让我这个不好马卡龙这一口的人也忍不住想尝第二个,真的很了不起啊,”木橙的脸上闪现出一种释然的香甜,还带着些温馨的慰藉,就像她正在说的那些东西,已经在她吃的时候通过她的食管到达她的胃,最后满溢到她的胸腔,把那颗在这两年里无论怎么填也填不满的心,一点点慰藉。
      填满了胃,心好像就跟着饱了。
      口中满溢出甜蜜芬芳的香气,心好像也会开始跟着将苦涩滤淡。
      这些年,好像就是这么过的把。
      然后,她的胃,成了她的心。

      “我也去了一直很想去的梦想点心店,师傅,你还真别说,梦想点心店一进去就很梦幻,这家店的主厨把糖果像吊灯一样挂在天花板上,他们的巴黎车轮饼和圣誉街泡芙也是毫不逊色,巴黎车轮饼的泡芙里填充的果仁酱加了低糖的奶油霜后,泡芙咬下去的时候果仁酱丰厚的味道带着奶油霜的味道满满的都在嘴里,真的是好吃,”木橙和师傅两个人靠在桌子旁,木橙看着一旁墙面上那扇通向后厨的玻璃小窗,看着里面正在制作甜点的糕点师们,那天在店里品尝甜点的场景一点点浮现,当时的口感好像还停留在口中,她慢慢地品味着梦想这两个字。
      一旁的师傅看到她脸上那一点点在芬芳香气中得到的慰藉,终于略微地放了放心。
      到现在他还记得木橙刚来的时候,一种难以言说的苍白感里却透着让人震撼的专注,那样的专注里让人觉得她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甜点,她能看得见的也只有甜点,而除此以外,世界纷杂无色。
      师傅很清楚的知道,这种专注无法给人带来愉悦感,只能给人带去抽离感。
      在这种专注里,人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曾经在哪,也忘了自己要去哪儿,最后,一路的快乐,痛苦,眼泪,绽放,统统忘记,就像把自己从自己的人生中抽离出来,不给自己体察自己的机会,只给自己眼睛,皮肤,四肢,所有感觉器官里可以给的都拿来运用,但却摸不到自己的心。
      皮肤说烫就烫,眼睛说好看就好看,味蕾说酸就酸,那心呢,她没有给心留下什么余地。
      那时候看着木橙做甜点,师傅总是比谁都欣慰,又比谁都担心,欣慰有了一个这么努力认真又异常专注的徒弟,却怕她把甜点当成自己人生中的逃避点,最后忘了自己人生真实的喜乐,所以一年前他特许批准她回国去看了看父母,平常也总把她叫到家里去和自己的老伴说说话,老伴缺个话友,这个小姑娘又何尝不是。
      一年前她回去后回来直接大病一场,他老伴吓得过去陪了她三天三夜,还怪他把小姑娘放回去,害得她回去后水土不服才会这样的,他当时心里那个叫冤啊,那个可是人家的家乡啊,什么叫水土不服啊……
      在木橙第二天醒来,看到自己家的老伴,二话没说,居然直接抱着老伴嚎啕大哭起来,如此反转的剧情,还是把他这个六十来岁阅历丰富的老头给惊到了。
      一句诉苦的话都没有,只是趴在老伴的身上哭,哭了一个晚上,老伴的衣服湿了一个肩。
      而在那之前,他从没见木橙哭过。
      而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见木橙掉过一滴眼泪。
      虽然他不知其因,但也是从那之后,木橙做甜点的专注里,多了一种味道,叫安慰。
      也许是甜点在安慰她,也许是她在用她独特的方式安慰着踏进这里的人。

      这次学徒见习,他派了木橙去,确实是有那么些私心,他希望木橙能去一个既不是此地,也不是她的家乡的地方,没有太过过往的覆盖,也没有太过现实的纠扯,只是能好好地生活一周,也能好好地去看一下,还活在世界上的人,是怎么生活的人。但即使说是私心,以木橙现在的甜点实力,以学徒的身份去见习,也是相当。
      然而,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从木橙的表情里他可以看到,这趟旅行和见习,她看到了很多,因为看到了,也因为自己正没有,所以她会在回来的一路慢慢懂得。
      正在师傅感慨,木橙回味着自己的旅程的一点一滴,包括机场里那个迎面而来的人和他的背影时,宥可从后厨窜出来,跑到木橙身边死死地抱住她,“木橙!!你回来了啊!!可把我给想死了啊!!”
      臂力马上把木橙拉回现实,然后接踵而至的是快要勒死木橙的臂力,“宥可,快喘不过气了……”
      宥可这才发觉自己由于过于动差点就把自己的好朋友给勒死了……臂力一个悬崖勒马立刻停手,“嘿嘿,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你这次法国之旅又去吃了什么好吃的,赶紧给我老实招来!”
      宥可是比木橙晚一年来的实习生,现在既做甜点学徒,也做大厅的服务生来测试顾客的口味喜好,顺便练练口语。宥可的性格明朗活泼,但做事认真努力,每次买东西都买双份的,自己一份木橙一份,从他们还不怎么熟悉到后来成为朋友,木橙的朋友并不是很多,也许是宥可的这份暖意就像在墨尔本的雪中送炭一样,让木橙感动不已,认定了这个朋友。
      这次去法国的机会难得,而木橙又是师傅最得意的徒弟,学徒中没有一个人有异议,但宥可除了没有异议,还有一种由心而生为木橙感到的自豪感。
      “你猜啊~~”木橙拉着宥可的手调皮地晃着。
      “哼~居然还给我卖关子!”
      宥可捏了一下木橙的脸,“哦哟,没少吃哇。”
      “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变胖了是吧~”
      木橙刚想伸手去捏捏宥可细腰上些许残留的小小赘肉,却被宥可机灵地躲开了,最后两个人演变成围着桌子打闹,直到师傅喊卡。
      “木橙,今天有个人来找过你,说你做的甜点很独特。”
      木橙的眼里很明显地略过一丝闪亮,有那么一些高兴,惊喜,还有一丝受宠若惊,做甜点是如今唯一能让她还有所幸福感的事,而现在,有人说她做的甜点独特。
      不是一贯的好吃,美味,而是,独特。
      木橙眼里闪着亮光,“他吃的是哪一道甜点啊?”
      师傅摸了摸胡塞,回想道,“那个他倒是没说就说了口味很独特,然后走了。”
      口味很独特……这样的评价,不知道为什么,让木橙有些欣慰。
      一旁的宥可听到了记忆也回来了,想起那天店里有个男生过来找过木橙,然后记忆搜索瞬间滑到一个特大号重点,那是个大帅哥,特等级别的,加了句,“还是个很帅的男生哦~”
      很帅的……男生?
      “长得好像电视里的哪个明星来着……”宥可仔细回想,努力端详脑海里还残留的那张脸,觉得必须给这句话加一个确凿的结尾才好,到底像谁呢……
      明星……?木橙有些意外,但不知怎么,随即想到了机场里那天的身影,不禁有些微怔。
      不会是他吧……
      她怕期待,真的好怕,就像在这样的瞬间,答案马上随之而出的瞬间。
      宥可之后的声音,每一个声带都在木橙的心里留下了细微的痕迹,扯出一丝褶皱,让木橙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好像叫什么名字来着……”宥可苦思冥想,努力想要作出完美的句式结局,直到结论式句子得出,
      “纪郁岑,对,就是纪郁岑。”
      这三个字一出,木橙心里的痕迹停顿,褶皱慢慢被停滞的时间拉长,她感觉到心里的那根弦好像被什么拨动了一下,记忆的时钟开始回调——
      木橙好像听见自己心中停了好几年的时钟往后走了一个秒钟,滴答。

      时针开始往后,而封闭的记忆却在此刻像释放似地涌现。
      一年前,木橙回国,她在走之前的最后一天,她去了S市的塘山街,却碰到了最想碰到的人,也是最不该碰到的人,她本就在老旧客栈订了一晚客房,但不知为何进店登记时却发现他在自己身后,临时开房。
      他住在她对面,她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客栈出去,横向是连通这几户人家的走廊,纵向是与客栈大门相通的一个几平方米的木台,类似小码头,但不停靠船只,只是用来客栈里的旅人休憩看景。木台四个角上分布着四根粗壮的柱子,撑起了木台的草棚屋顶,四根柱子上分别挂着些大蒜和长葱,整个木台由多根粗壮的木墩支撑,筑在河面不到一米的距离之上,从木台上可以看到每家每户的房屋和河流里过往渔船的运作。
      郁岑和木橙各自穿着厚厚的羽绒衣和棉衣走出大门,来到木台上。
      冬日的阳光总是如此慵懒,恣意撒在覆盖着黑瓦的白雪上,折射出耀人的光芒,光线里的亮片不时坠落在停泊在岸的乌篷船上,又冷不丁窜进人来人往的客家走廊上,白石拱桥上每一位拎着菜篮的老婆婆的银丝都被罩上了一层光芒。
      木台上的两个人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做任何动作,可是各自的脸上却像印着千言万语。
      郁岑看着远方水面上还未消散的淡淡雾气,看着远方一片的白雪皑皑,原本垂在两侧习惯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眼圈逐渐地泛起了红,无法舒展的眉稍和一点点缩小的瞳孔都像是在拼命克制,克制那如果一旦倾泻就覆水难收的情绪,正如自己的感情。
      在肩膀不断地有些微微颤抖下,他张了张嘴貌似想说什么,可是在双唇微启的瞬间又不自觉地顿住,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他感到自己再也无法支撑那不断泛红的眼眶和起伏的肩膀时,他用尽了体内最后残存的力气,唤了一声:“木橙。”
      声音既不轻盈也不厚重,像怕惊到了名字的主人,但又怕对方听不到自己的呼唤,他的视线一直望向远方,自始至终没有斜过头来。
      木橙站在他身旁,耳边是来往不绝的沸鼎人声,桥下蹲坐着妇女的叫卖声,走廊里柴狗互相玩耍的犬吠声,在这些声音不断地灌注耳中时,有一个声音,一个熟悉到像住在身体里的声音,想听到却怎么也没法亲身在旁的声音,穿越了那么多的声音,直驱而入她的耳蜗,就像她的听觉神经为它开了一条通道,只要它来,世界其他声响都成了静默。
      那个声音从她的听神经开始,唤醒了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还有,那么多,堆积成山却只能置之一边的想念。

      木橙眼中蓄满了泪水却流不下来,太多字眼挤在她的齿缝唇间她却无法言说,唯有抿住双唇尽力浮起自己嘴角,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答了一句:“恩。”声音并不重但却让人觉得分量千斤。木橙也自始至终都望着远方,没有侧过头来。

      七年前,青石板路上,欢声笑语的茶馆,灯笼映红面庞,一女孩盯着男孩的背影出神地叫了声:“郁岑。”男孩转身猝不及防地跌入女孩眼眸中沉淀的温柔。
      七年后,冬日暖阳,银装素裹,早晨叫卖声不断,小镇走廊前的木台上,一男孩眼圈泛红,肩膀微颤,唤了一句:“木橙。”站在他身旁的女孩眼中蓄满泪水,抿着嘴唇又努力上扬地答了一句:“恩。”
      木橙,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连听你叫我的名字都成了奢望。
      这些年里我不断地来这里散步,从街头走到街尾,从熙熙攘攘的巷子走到无人问津的老街,就想着哪一个拐角,哪一条巷子,会不会有个女孩跟在我身后慢慢停下脚步叫我的名字,在我转身的瞬间发现那刚好就是你。
      可是我走了整整一年,有被人认出要求合影签名,有被人撞到说对不起,也有人看着我的样子不断端详,窃窃私语几秒后战战兢兢地走到我面前问我:“请问...你是纪郁岑吗?”
      唯独,等不到你。
      有几次一个人沿街走,走着走着却觉得身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回过头去,却只看见卖棉花糖的老伯伯在那儿摇棉花。
      木橙,你走后的世界,琉璃白雪。
      恩,我知道。

      而那天晚上,她同他道别,他连开头都还没听完就掉头就走,也许吧,她连开头都不配诉说。
      那天晚上,零点二十分回墨尔本的飞机,自己也不知道发什么疯,也许是承受不住体内那么多的想念,就是想要偷偷地见他最后一眼。
      等到九点多,知道将要误机,但就是想等。
      九点四十五,他回来了,喝得醉醺醺,身边一位女子扶着进屋,年轻貌美,娇气柔声,很是温柔。
      苦笑着想等到她离开,再偷偷跑到床边的落地窗去偷瞄一眼,但等到凌晨都没有人出来。
      零点四十分,她听到头顶一声巨鸣,她从树下站起来,上唇被些微咬破的血丝已经干涸,她走了,没有回头一眼,直到那天她才明白了一件事。
      她不配诉说开头,更不配拥有结局,哪怕一句再见,哪怕只是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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