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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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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蒋森终于从楼上下来了。他看见我先是疑惑地一愣,而后坐在我对面友善而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对不起,实验做着做着就不记得了,刚刚看见你才想起来。”
反正我已经在楼下自便那么多天了……“没关系。”我虚弱而温柔地颔首答道。
“哦……”他应该还在为照顾不周内疚,“啊!你怎么把我的东西弄乱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分明挺整洁的……可蒋森明显不这么认为。我看着这个轻微谢顶和驼背的中年科学家神经质地把每一样东西精确地放回了他脑海中固定的位置,连窗帘系带的打结方式都没有放过,最后拿着扫帚里里外外把我掉在地上的头发全清理掉才算完。
没想到这人有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我不想看着他把我呆过的其他地方也都擦上一遍,连忙找了个借口让他分心:“你休息一会儿吧……对了,这么多天你一直呆在实验室里没有下来过,想必没有好好吃过饭,你要不要先去煮点东西补补?”
他上下扫了我几眼:“该补的人好像是你吧……怪我不好,之前没想到你这样子应该吃不下什么东西。哎!你等着!”
半分钟以后蒋森就拿着一个小篮子回来了。他把篮子递给我,我一见到里面的东西就明白了,脱口而出:“食物胶囊?”
“咦?”蒋森奇怪地盯着我,“你以前见过这个吗?”
事到如今我已没有心力再去隐瞒或者担心什么,拆了一粒直接咽下:“我出生在堡垒,从小到大都在吃这个。”
“哦,那你便是这儿第一个来自堡垒的人了。”和齐荫一样,他也没有过多地在意我这个身份,又拿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仪器变着法检查我的脑子,可一连测了几天他都没得出任何有价值结论,最后他也不继续测试了,索性让我自己在楼下玩,闲暇时来找我问一些堡垒的情况。我怕“弄乱”他的大厅于是再也没去逗弄小兔子,又怕再度在缓慢流淌的时间里胡思乱想,便只好苦读蒋森那些深奥难懂的专业书籍。
一日,蒋森下楼时见我在翻看他的藏书,悄悄在我背后站了许久,以为我不曾知晓。
我看书看得累了,因这段时间和他熟悉了不少,便不客气地使唤他:“我渴了,给我倒杯茶来。”
“你早知道我站在你后面?”
我打了个哈欠:“当然。”
“我这些书你能看懂吗?”他递给我一颗胶囊,正经地端坐在我对面。
“只能明白一小部分,这些书都太专业了。”我叹了口气,指了指书架最下面的一排,说,“尤其是你手写的那几本关于生物科技的书,简直理解无能。”
他大概误解我嫌弃他的字迹潦草,尴尬地干咳了几声,解释道:“那些是未来的技术,和当今的概念有不少脱节的地方,别说你了,齐荫也未必看得懂。”
“哦?这么说,你以前是做生物技术的吗?”
“不不,我当然不是特别专业的科学家,不然早被保护起来了,哪还有机会穿越来这里呀……在我们那儿,生物技术是每个普通人都需要学习的一门学科。我专修于此,深造了多年,哪料到刚刚混进研究所当学徒就遇到这种妖怪事情……哎!”
我寻思着安慰他的套路,啰嗦的蒋森又开始滔滔不绝:“你知道吗,那天项目负责人差我去采集一种极易腐化的荧光蘑菇的活体样本,他说只要我能把东西带回去就把我的名字列在项目名单里,听到我就高兴坏了!那种蘑菇极其难寻,我在森林里找了三个礼拜才发现那么一朵。我当时想啊,好家伙,我的升迁之路终于有着落了!可是,可是!我摸到那朵蘑菇的一瞬间我就忽然来到了这个鬼地方!科技还如此落后!几乎什么都得从头来!”
“但是在我看来,你已经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了。”我很认真地告诉蒋森我的看法,也许我太过外行,但他那双专注、充满求知欲的黑洞洞的眼睛无疑具备了科学家的气质和魅力。
“哦?是吗,谢谢。”看得出蒋森听到别人肯定他还是有点高兴的,“不过正是我来这儿之后才听说并学习了微电子和空间方面的知识,受益良多!”
我听着有点不对劲,忙问他:“现在应该是你们已经度过的时代,你不至于没听说过这些吧?”
“这点确实有问题,”他用幽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接下来的话听得我额头直冒冷汗,“现代并非我应该度过的时代,我经历过的时代也很可能不是你们的未来。我们古代的主流研究方向是魔法和机械,后来大魔法师们都死光了,连带着炼金术一起失传,便只有开发一种新的技术与机械结合,所以生物科技才登堂入室成了主流。至于电子啊空间啊,从没听说谁吃饱了研究这个。你别太担心,就当我是外星人吧,反正其他人早被我吓过了,不多你一个,哈哈哈!”
“也许真的有三千世界。”
“也许吧。”蒋森喋喋不休道,“我的认知和你们很不一样,所以许多你们无法理解的事情在我看来完全是正常的。什么具有意识的机械、烂得只剩骨头却还能活动的尸体,不过是被嵌入了生物或魔法的控制核心而已,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些人搞不明白也好,我还能利用这个多骗点钱呢!”
我的思维一下子被打开了:“的确如你所言,我这一代人的认知范围太过狭隘,并且本能地排斥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为了维护现有的理论体系急于否定那些隶属于其他领域的技术。”
“接受新知识是一件很难的事。谁都希望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知识被巩固精研,害怕被推翻、被取代。科学家可是一群疯子,知识就是他们的信仰。”他说,“但时空动荡造成的科技混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他们只有被迫自己去接受才有机会保护人民,他们不得不尝试着理解新的东西。作为一个科学家,我很荣幸能身处这个时代并且有改变整个科技格局的能力。我忍不住要对你们的世界插一脚,这就是我一点也不想离开的原因。”
由于蒋森三天两头地下来盯着我吃食物胶囊,一个月来我长回了几斤肉,乃至于齐荫回来见到我的样子后直夸蒋森把我照顾得好。
“此次外勤情况怎样?可有人受伤?”
齐荫边嚼着饼干边满不在乎地答道:“哪有没人受伤的时候啊……好吃!兰稚已经在给他们重新包扎了,都没什么大碍。”
蒋森似乎对外出考察的兴趣不大,但又有点畏惧齐荫,不敢把她扫地出门,于是和我一样坐在一边静静地看她大吃特吃。
齐荫一口气吃了大半盘黄油饼干,满意地拍掉了手指上的饼干屑,拢了拢深灰色的头发看着我俩,想起了什么,问蒋森:“你测出来了吗?她为什么能免疫屏障的攻击?”
蒋森嫌弃地看着地毯上的饼干屑,一脸别扭地回答:“测不出来,只能说她是个例外。”
“哈哈哈!”齐荫笑得手舞足蹈,“竟然也有你无法解释的问题!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别用你的脏手在我的沙发上蹭来蹭去!”重度洁癖的蒋森明显窝了一肚子火。
“这么说,她没有实验价值了。”齐荫直勾勾地望着我,舔舔手指道,“现在你的身体已经养好了,你打算留下还是离开?如果你想回星城,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我缓缓摇头,叹气道:“我是不可能回去的。我若悄悄回去不仅会害死自己,还会连累一群人陪我一起倒霉。”
“又一个不情不愿要留下来的人。”齐荫似乎习惯了听到这样的回答,环着手臂继续问我,“那么你都会点什么呢?总不能白把你养活在这儿吧?”
我思索片刻,如今我对于堡垒二十年的了解恐怕就是我唯一的价值了:“我知道堡垒的许多情况。”
齐荫飞快地和蒋森换了一下眼神,对我说:“堡垒的内部情况我们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我们的原则是只做生意、不趟浑水。你对我们依然毫无价值。”
哦?我的直觉可不这么认为。因为发现了他们刚才飞快的一瞥,我有五成把握他俩是想合伙敲诈我,而不是真的要把我扔到外面去。于是我也不拆穿,目中无光、神色黯淡地配合着演了下去:“说的也是,我确实无用,你们没有义务养活我,明天天亮我便会离开。”
齐荫黑着脸:“我会给你一些食物胶囊,出去后能活多久就得看你自己了。”
“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我想出去静一静。”我沮丧地往外走,每走一步便多几分忐忑,该死的,这些人不会真打算让我自生自灭吧?
“等等,”就在我拉开大门准备迈出去时,蒋森叫住了我,“其实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一直留在这儿,不过比较危险。”
“什么办法?”齐荫和我异口同声地问。
“前段时间我发明了一个装置,可以加强佩戴者对于一定范围内危险生物的感知……”
齐荫不满地插嘴道:“有这样的好东西为什么不早点交出来?”
“因为这种感知是双向的,佩戴者察觉目标生物的同时自己也会被发现。相当于我散播了一个同级生物的信号,你知道,掠食者一般都比较蠢、比较好斗,所以……”
“所以它会冲过来袭击佩戴装置的人。虽然我们的人肯定有所准备,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不准哪天佩戴者突然就死了,我们承受不了外勤人员的损失。这就是你一直藏着的原因,对吧?”齐荫嘲笑了蒋森一番,后充满信心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她没关系啊,本来就对我们没多大用,况且我看她的样子也不是特别想活。”
我听到这话真不知该回答什么好。
“同意了?那就这么决定了!距离下次远行还有半个多月,我到时再来找你。”齐荫不客气地指着蒋森,命令道,“你!帮我继续照顾她,把她养得结实点,这身子骨也太差了。”
蒋森懒得跟她计较,糊弄着随便点了几下头,目送齐荫满意地扬长而去。
“谢谢。”不管怎样,我终究是要感谢蒋森的。
“不用谢我,我是没有其他好办法才出此下策。不过我认为你不会轻易死掉,这个装置我不给别人戴的原因并非她猜的那样。这事我不说是因为我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只是出于一种科学上的直觉……”他撑着轻微谢顶的脑袋倚在沙发上,无奈地望着空荡荡的大门说,“还有,刚才她没有与我合伙算计你,你跟她相处久了会知道,她的脑子里就是没有某几根神经……”
“其实我并不在意。她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有特别想活。”我走到镜子前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我面容苍白而憔悴,像被抽空了精神一样病态的飘摇不稳,由于没有睫毛,眼睛似属于某种动物,眼神空无而虚晃。
“额……我们还是谈谈这个装置吧。”蒋森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对我无可奈何,他说,“他们每次外出之所以需要至少两周,很大一部分的时间浪费在寻找生物上,有了接下来我要给你的装置,工作的效率会大大提高——至少我觉得会如此。”
“我能感觉到危险生物的大概位置,它们同时也能感应到我,是这样吧?”
蒋森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条皮尺,围着我的脑袋量来量去,一边回答道:“我会把级别设置成通常我们抓捕的生物的等级,但缺点是,如果出现了比它的危险等级高出许多的生物,你会像只见到了老鹰的小麻雀一样不由自主地匍匐、颤抖,你会失去反抗的意志,而其他人并不能理解你正在承受的压迫。”
我不解地偏过头望着他:“我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蒋森想了想,比划道:“你见过特别近距离的闪电吗?就是那种一道银亮的、蕴含了巨大能量的光柱在一瞬间劈开空气,打在距离你不远处的地面上的感觉,时间停止了,大地猛烈地震颤,你的脑子、心脏、血液统统在发抖,有人掐住了你生物本能的喉咙,一个声音让你跪下,而你也确实觉得跪在地上比站着安全多了。”
“我没见过……”
“……那么等你碰到这种情况你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他定觉得在与我白费口舌,“总之,如果你遇到了那种生物不惊慌是不可能的,我的意思是,这种惊慌是无法避免的。那时即使你把装置关掉也来不及了。于凯他们会带你走,我也会在这里为你祈祷它不介意构不成威胁的你在周围溜达,而不是饥肠辘辘地冲过来吃晚餐。”
我打了个哆嗦:“借你吉言……”
“还有一点。这东西只对有自我意识的生物起作用。我的意思是,在你没有任何异样感觉时也不能过于放松。”
“好。”
“哎,”蒋森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这便去调整装置,你自己在楼下好好琢磨琢磨吧。”
我目送他摇着头上楼。有什么好琢磨的?事到如今,琢磨也没什么用。我甚至在想以前是否就是因为琢磨的太多了所以活得这么累,事事算计,想要比别人多看两三步,到头来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