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降兮》千珂

2、惊鸿

　　邺城又迎来了一场细雨，四面环山的城池在濛濛烟雨的笼罩下，反倒有着一种恬淡茫远的氛围。谁又能想到，这里一个月前，曾是血流遍地的修罗场。
　　苏澜生站在凉山上的拜月亭中，望着不远处滔滔奔流而下的颍川水，盘算着下一步的战事布局。虽然他的军队趁着烨军不备，势如破竹，取得节节胜利，可是后续的粮草军备依然是一个问题。到底是打不了持久战的，除非……
　　突然，从山上传来了一阵古琴声，调子声声血泪、如泣如诉。苏澜生认得，那是《长恨歌》。记得幼年他同楚祁凌一同学艺时，他最爱听的便是楚祁凌弹奏的《长恨歌》。而这琴声，与祁凌不同的是，捻弹之间，少了些刚劲的力道，多了丝温柔婉转。
　　料想弹琴者应是个女子。苏澜生循着琴声往山上走去，左右随从想要跟上，却被他抬手令止了。
　　走了不过二十里，一间古朴雅致的木屋映入眼帘，屋檐下的房梁处站了两只白色的鸽子，在淡淡雾霭中，“咕咕”地叫着。看着苏澜生走近，那鸽子似受了惊般，扑棱棱地飞走了，这时苏澜生才注意到，鸽子的头上好像有一撮红色的毛。
　　他正下想着鸽子的毛色新奇，屋内的琴声却随着鸽子的飞走戛然而止。“是有客人到吗？”从屋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温和却不柔弱，仿佛还带着淡淡超脱凡尘的意味。
　　“在下苏哲，循着姑娘的琴声来此，扰了姑娘清净了。”苏澜生俯身拱手作揖，抬首间，木屋的门被推开，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掀开竹帘走了出来。
　　面前的人，身形清瘦单薄，皮肤白皙得少有血色，头发如青丝泼墨，挽成了半个流云髻，用白色缎带束了紧，眉眼都有如淡烟，而那微微上扬的眼尾，又平添了丝活泼灵动。苏澜生打量间，愈发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面熟，可是又说不上在哪里见过。
　　“公子来此，不知所为何事？”她并没有直视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到这里一样。“外面湿气重，公子若不嫌弃，就请进来坐吧。”说罢，她回身挽起了竹帘，挂在门边，示意澜生进门。
　　屋内虽陈设简单，倒也古朴雅致。苏澜生在靠西侧的藤椅上坐下，接过女子递来的茶，抬眸定睛注视着她，蹙眉问道：“姑娘似乎对苏某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小女子是专程来给送苏将军一份大礼。”女子将茶杯凑在鼻尖嗅着，拂袖坐下，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茶盏中氤氲的雾气，眼中似有万千玄机。

　　“愿闻其详。”苏澜生有些惊讶，她竟然早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他放下茶盏，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去，面前的人神秘莫测，不得不让他重新思量。

　　“众所周知，苏将军自嘉阳关外一路势如破竹，大破邺城，为何又驻军不前？无非就是在为着军需粮草发愁，我说的可有错？”女子亦放下茶盏，第一次抬头正眼审视着他，这一眼，就似乎要将他看穿。

　　“所言不错，但不知姑娘要送给我的大礼，莫非与我这心头之事有关？”

　　“两日之后，烨军即来，粮草先行，必走水路，将军何不提前派人在颍川之上守株待兔？”

　　“姑娘如何晓得，烨军运粮必会走水路？”苏澜生将身子前倾，盯着她的脸，想要看出什么。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个将军就不用操心了。将军若信我的，派人去埋伏便是，若不信，权当今日你我二人在此饮茶闲话好了。”说罢，女子起身向内屋走去，俨然是有了逐客之意。

　　苏澜生慢步走到门口，忽而转身对着内屋做了揖：“澜生在此多谢姑娘指点，此事若成，苏某必定再次登门拜谢。”

　　“拜谢就不必了，届时我只想向苏将军讨要一样东西，还希望将军能够应允。”慵懒的声音从内屋传来。

　　“一言为定。敢问姑娘应当如何称呼？”

　　“萧子墨。”

　　……

　　两日之后的深夜，颍川之上雾霭弥漫，江面远处隐约可见零星灯火，烨军运粮的船只果然出现了。苏澜生早日派人在下游两侧的峡谷内埋伏好，只待烨军的粮船一到便弯弓搭箭，将船上大半的士兵射死，寂静的深夜里，只听得见弓箭离弦入骨与烨军惨烈的哀嚎声，而那些躲进了船舱内的残兵们，也被从水中翻起、跳进船舱的伏兵很快地拿下了。

　　兵戈之声并没有响彻多久，苏澜生安排在水底伏击的多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为首打头的一人，蒙着面，但星夜火光中，依然可见他闪着精光的眼睛。“没想到烨军的粮草先行军如此不堪一击，真是辱没了主公如此费思量的安排。”他沉声说道。说罢，示意左右将烨军的尸体全部扔下水，然后将船只划往了上游——邺城。

　　烨朝南部有嘉阳关作为中原的防线，嘉阳关外不足五百里便是位于颍川下游的颍城，而颍川的上游便是苏澜生此时驻军之处，邺城。因此颖城对烨军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战略城池，是嘉阳关外的最后一道防御，一个月前颖城守将程永玉被苏军击杀于乱军之中，城内百姓多数早已逃往关内，还剩下一些病弱未走的也被苏军的虎狼之师践踏于马蹄之下。颖城的程将军府大火烧了三天，仿佛烧尽了颖城最后一点生机。

　　而楚祁凌自北境而来，欲至嘉阳关，一是翻越凉山，二是横渡颍川，可是苏澜生并未在凉山之中发现烨军的行军踪迹，颍川之上虽是劫了烨军的粮草先行军，却未见其大部队的踪影。但无论如何，这第一次交锋，确是苏澜生胜了。

　　邺城，啸月堂——

　　天刚蒙亮，东方出现了一丝鱼肚白，当昨夜伏击烨军的水中精兵为首那人赶来复命时，苏澜生披着外袍坐在堂前翻阅战报，见那人进屋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起身快步迎了上去，抚着他的尚未干透的衣衫，问道：“阿珩，如何？”

　　“主公，大获全胜。”原来昨夜为首的那人名叫苏珩，是澜生顶得力的副将之一。

　　苏澜生听罢，却没有期望之中的欣喜，“如此吗，那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转身慢慢踱回书案前，缓缓坐下，脸上那玩味的表情让苏珩十分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