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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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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楚辞·离骚》
梁国都城金陵中有一出了名的妙音坊子,每日自开门时起听客们便络绎不绝,然而究其因果却并非这坊内有什么美若天仙的歌妓,只是有一位须发斑白的说书先生,每日在清泠激越的丝竹声中镇尺一拍,台下便升起如雷掌声……
《长恨歌》的曲调悠远绵长,合着声声血泪的调子,老先生镇尺拍下,缓缓道来:“如今天下七分,我大梁的国土在四百多年前正是烨王朝的北境,就是在此处发生了当时震惊朝野的前朝叛乱……”
……
东陆九州,世分七国。七国之前,有一楚氏王朝,国号为烨。烨朝东临浩海之滨,西抵苍山之境,北有绵绵雪山,南有茫茫辽原,覆野千万里,是为华夏。
烨朝统一几百年间,百姓安居,繁华昌盛,史称“千秋”。
《千秋》史册有云:“千秋大烨,高祖楚拓开国定邦。二世帝王景帝楚祁凌即位后,诛尽开国功臣,世家大族皆被抄家殆尽。其改新制沿袭数百年,盛世太平。”然第九世君主怀帝即位不足三月,天降灾祸,王朝倾夜覆灭,天下战火纷乱百余年,生灵涂炭,终成七国鼎足之势。此乃后话。
后人对烨景帝的为政褒贬不一,然而究竟如何,一切也都付诸于史册只得任人揣度了。
坊间相传,烨景帝最宠爱的妃子为千嬅夫人,而史书上对这位女子的着墨却是不多——“千嬅夫人,姓萧,名不详,江洲府邺城人。性恭谨温善,晓畅医理,尤善琴诗。原为先太子祁信侧妃,帝即位当日,即力排众议,特招入宫,封为正夫人,赐名‘千嬅’。
及入宫,嘉宠甚隆,然不足三月乃患急疾不治。帝甚悲戚,下旨入葬灞桥皇陵,做《歌思赋》以祭之。”
又传先太子祁信曾做《惊鸿赋》以赠千嬅夫人,其赋有字曰:“青丝若流云之回荧,娥眉似淡烟之落雾,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肤若细脂,皓腕凝雪,飘飘乎紫裙曳地,似天降之谪仙。”后世才子们都料想这位夫人应是个难得的佳人。
然而,若非要将这千秋史册翻到烨朝的那一页,一切的故事还要从四百一十三年之前说起。
烨高祖元光二年,前朝世子苏澜生于关外发兵反叛,由于烨朝初创根基不稳,再加上前朝残余势力盘根错节,苏澜生很快便在关外站稳了脚跟,实力与日俱增。苏氏大军势如破竹一路挺进了关内,将最高据点定在了四面环山易守难攻的邺城。大烨朝堂战报连连,人心惶惶,然而因着当初高祖一出杯酒释兵权的戏码,此时朝堂之上竟再无安邦定国的良臣虎将可用。
前方又传战报,镇守颍城的程永玉将军以身殉城了……程将军自幼跟随四皇子凌王平定边塞战事,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而今却也成了一具枯骨,就连尸身也被叛军倒挂在城墙受尽凌辱,烨朝最后的支柱就这样倒下了。
高祖扶额锁眉,“哪位爱卿肯为朕分忧啊?”
“陛下,臣保举一人。”新科状元程为一自入朝堂不发一言,却不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何人?”高祖急切倾身询问。
“凌王。”话音刚落,朝堂内议论之声四起,程为一继续道,“凌王平定边塞战事,屡建奇功,当是此次叛乱的不二人选。臣以为,在此非常时刻,应即刻将凌王从北境召回。 ”
高祖蹙眉,低头不语,似是在思量。少顷,传旨于殿下,“传朕旨意,加封四皇子祁凌为平西大将军,领兵四十万开拔颍城,平定苏氏逆叛,以顺民心。”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此刻,北境已是深秋。
傍晚斜阳下,北境漠原特有的狂风肆虐地撕咬着他的头发,他浅褐色的眸子中是那如血的残阳。霞光殷红一片,好似那些年皓京的青瓦台上久久难以冲净的鲜血。他拔出手中的归离剑,刹那间眼中开始有些酸楚,仿佛被那剑锋的寒芒灼了眼。
“祁凌,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如此?”青瓦台上,锦衣黄缎的少年婉拒了自己捧在他面前的剑。那是授业恩师在他们学成下山之时赠与二人的礼物,是他们都想要的传世之剑……
又是青瓦台上,他举起剑刺向自己最敬重的人,剑一寸寸深入,前一夜密信上的字迹也在脑海中一点点放大——“凌儿,切记谨言慎行,为师会在九泉之下,含笑看你执掌盛世江山。”……
一阵狂风袭来,戍边的号角声此时也应时响起。
“报——王爷,京中来使。”随着归离剑入鞘的一声长鸣,楚祁凌缓缓地回过了头,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浅褐色的眸子中闪着清亮的光,嘴角却牵扯起了一个暧昧的弧度,似欣慰,似为难,似早已料到。“澜生,你终于,回来了吗?”
霞染天光,孤雁长鸣。当楚祁凌从使者手里接过那道圣旨的时候,北境特有的凛冽寒风吹动着他的长发,迷乱的青丝中他凌厉的眼神赫然可见。身后都是跟随着他出生入死,于北境饱经风霜的将士们,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面前这个身披铁甲手执归离的男人一步一步踏上凶险未知的万里征途。
“传令,即刻整军出发,开拔颍城——”
从北境到颍城,需要赶至嘉阳关,然后在颍川走水路,半日即到颍城。楚祁凌令左副将沈遇领一万人驻守北境,带余下三万人星夜赶路,直奔嘉阳关。
已是赶路的第三个夜晚,距嘉阳关只剩百里,大军得令原地驻扎整顿。在北境呆了数年的楚祁凌,乍一来到嘉阳关,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没了北境肆虐凛冽的狂风,在这月明星朗之夜,偶尔还能听得见蝉鸣鸟唤。
一只通体纯白,唯头上有一撮红色的信鸽,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楚祁凌伸出手臂,那鸽子便温顺地落了下来。
“斯人已至,亟待君归。”信上是娟秀工整的小楷,并无落款名姓。
楚祁凌低下头来,嘴角微扬,明亮的眼睛中闪着灿若星辰的光。一阵清风拂过,身边士兵们的鼾声此起彼伏,他毫无困意,思绪也随着这阵风飘扬了起来。
那是他十四岁的那一年,与苏澜生拜别了师父,满心欢喜回到了皓京。那时的皇上还是他的舅舅,也就是澜生的父亲——前豊朝苏昭帝。祁凌长得与舅舅十分相似,于是昭帝打从楚祁凌小时候,便对他宠爱有加。当母亲每每带他去皇宫拜见时,昭帝总是笑着唤他过来,然后抱起他置于膝上。他八岁时被皇上派去陪同澜生拜师学艺,一走就是六年。刚一回来,昭帝就又给他赐了场婚事,萧彦将军家的独女——萧子玉。楚萧两家世代交好,祁凌与子玉更是青梅竹马,那时他并不懂爱情,只知道等到十六岁的时候,子玉就会变成自己的妻子了。
恍一闭眼,他似乎又看见了青瓦台上那殷红的鲜血,还有那一日破门而入后,映入他眼帘的,悬于房梁之上的,子玉那早已冰冷的尸体。那一日,子玉的素色衣衫,却刺痛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