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他与他》恶逆非道的狐狸

4、四

　　李晓让夏致在一边等着，自己去地下停车库把几天前寄存在那里的车开了出来。
　　「上车。」
　　李晓放下车窗，朝自己坐骑的后排座指了指，夏致似乎对于迈上李晓的车子有些迟疑，因为他没有想到李晓会开一辆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选择的越野型燃油汽车。
　　「这是你的？」
　　夏致坐在皮质的车座上，感到有些凉，空气中混合着一股皮制品和汽油的味道。夏致已经好久没有闻到这种气味了，自从他家换了电动车之后。
　　「是啊。」
　　「你喜欢旅行？」
　　「算是吧。」
　　一年两次而已，李晓并没有说出口。
　　「与其说是喜欢旅行，不如说是因为电动车给人一种被束缚了的感觉。」
　　李晓从后视镜里看到夏致那不理解的眼神有些嫌弃自己多嘴，对于像夏致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来说，已经很少有人能理解不被无线充电覆盖所束缚的那种自由感了。
　　「我能够理解。」
　　夏致真诚的说。
　　其实你理解不了吧？李晓内心里想。
　　几乎是一路无言，李晓的车从京安机场一路冲进了喧嚣的城市。周五的下午正是这个热闹的城市显示出疲倦的时刻，仿佛就像是一周的黄昏一般，街道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疲劳而随便的气氛。
　　当路边的道标从绿色变为蓝色之后，原本畅快的车速逐渐降了下来。一开始的时候李晓还觉得大概没什么问题，但是当穿过第三个可能会让交通好转的路口后状况依然没有变化的时候，李晓知道是太久没有在晚高峰出门的自己高估了京安的交通吞吐量。
　　原本和夏致约定好直接去医院进行登记的计划看来是要泡汤了，李晓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在后座上心不在焉望着窗外车河的人。对方那看起来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一副并不符合他那个年纪的表情，并非是成熟或是什么让人可以褒奖的表情，而只是单纯的漠然与不带有鄙视色彩的无聊。
　　「这样下去的话，在下班之前是赶不到医院的。」
　　李晓说，夏致将视线收了回来与李晓对视。
　　「没关系，明天去也行。」
　　「公司，不……学校那边没问题么？」
　　李晓到现在为止还对夏致的情况并不了解，只有当供体候选人选择同意成为供体的时候，候选人的资料才会有限度的透露给接受延生治疗的人。这是出于道德至上的程序正义，毕竟没有人会想知道给自己捐献生命的人是一个穷凶恶极的人。
　　刚刚夏致已经在终端上点击了同意，但是因为两人约定快点都医院进行登记，所以李晓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看新的邮件。
　　「无限期休学中。」
　　夏致淡淡的说。
　　「那么，家里的亲人那边呢？」
　　「没有亲人。」
　　「啊，不好意思。」
　　李晓反射性的为自己触到了雷区而道歉，而夏致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没关系，原本我自己的事情也和他们没有关系。」说完，夏致补充了一句，「我既不会因为那种人活着，也不会为了那种人死去的。」
　　夏致在提起家人的时候，眉头稍稍皱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不再是那种无机质的无聊的表情，而是带上了少许的厌恶。
　　捕捉到这个细节的李晓并不认为自己继续追问下去是一个好的选择。
　　为了转换话题，李晓报出一个地址，让夏致去预订周围的快捷酒店。夏致点了点头然后在终端上点了点，李晓则继续把注意力放回到路上。
　　一个小时之后李晓才知道夏致只是象征性的做了样子，其实根本就没有预订坊间。
　　「你不知道提前预订的话，价格会便宜不少么？」
　　夏致出口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像自己的老妈。
　　「知道，钱并不是问题……我只是，不想住在快捷酒店。」
　　「那你今晚打算住哪里？」
　　李晓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住你家就行。」
　　果然，一种深深地无力感让李晓无言以对，究竟是什么样的大脑回路才会让眼前这个男人能决定住进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家里。
　　「我倒是无所谓，但是你呢？我可是同性恋哦。」
　　「如果你觉得对会拯救自己性命的人下手也可以的话，那我也无所谓。」
　　李晓败下阵来，将车子拐进了自己的小区。
　　「晚饭你想吃什么？」
　　「有什么选择？」
　　「小区的南门有一家 712，北门有一家全天。」
　　夏致面无表情的望着李晓，而李晓从那个眼神中看出了鄙视。
　　「叫外卖吧，我请你，不管怎么说也是我打搅了才对。」
　　夏致用并不会让人感到愉悦的口气说着客套话。
　　「你想吃什么？」
　　被问回到自己的问题，李晓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好，让第一次见面的人请自己吃饭，而且对方还是个……李晓总觉着对方是个孩子，但又想起对方也已经成年。
　　不过，李晓并不知道对方的经济状况如何，突然想到了夏致不愿意住酒店难道就是因为没有钱么？
　　「就叫麦当劳吧？」
　　「不行，换一家。」
　　李晓又换了几个快餐，一一被夏致拒掉了。两人一人一句的从地下车库里走上电梯，从车库向上的电梯是外挂式的玻璃电梯。
　　水晶笼子从地下缓缓升起，直到两人的视线越过了眼前的居民楼，夏致望着不远处的一个霓虹照片说到：「吃那个吧。」
　　李晓眯起眼睛，平光的墨镜让他有点看不清楚霓虹灯上面的字，但是他很快想起了那就是自己搬到这里之后一次都没敢进去的高档酒家的位置。
　　「那家很贵的。」
　　「所以看起来可以用终端刷卡的样子。」
　　夏致晃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然后，那天晚上，李晓如愿的吃到了人生中最贵的一次外卖。送餐的速度并不算快，因为夏致点了一些看起来就很费烹调时间的菜肴。送来的时候，李晓总觉得那个穿着制服送餐过来的餐馆服务生的笑容里带着一股鄙夷——究竟是什么样的冤大头，会点这家餐馆的外卖啊？外送费可是整单的 10%。
　　夏致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样子略带兴奋的收下了外卖，然后将几大个饭盒放在了李晓的面前。
　　李晓此时已经摘下了墨镜，皮夹克也扔在了一旁，换上适合京安这个时节的线衣和一副黑框的眼镜。
　　「一起吃吧。」夏致反倒是像主人一样的说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饭盒并不是一次性的，为了能够保温，竟然使用的是可以反复使用的保温饭盒。李晓感觉自己每吃一口都像是吃了平时一顿饭的价值一般，而现实也确实如——如果以李晓平时只吃泡面作为基准的话。
　　口味不能说算差，李晓也不是那种因为只吃泡面就无法分辨菜品好坏的人。同样是平时会吃到的菜色，在不同档次的饭馆里也会有完全不同的诠释。即便是单纯的咸味，也会因为用料的不同而分出高低层次。
　　然而让李晓真正感到可惜的是即便如此高档的餐厅出品的菜肴，在经过饭盒保存这道程序之后口感也会大幅下降。
　　要是早知道他是说真的，那不如直接开车带他过去那边吃饭了。李晓抬头看了一眼夏致，夏致似乎已经吃完了的样子，相比起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夏致的食量似乎确实有些少。
　　「怎么，不好吃吗？小少爷。」
　　「不，只是不饿。」
　　「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你就在这边玩吧，电视上已经连好了游戏机打开就可以玩。」
　　其实工作上的事情并不着急李晓只是想先去确认一下夏致的个人资料。
　　夏致点了点头，管李晓要了家里的无线网络密码，似乎对游戏机并不感兴趣。
　　李晓打开电脑，无视了来自编辑那边的几十封邮件，直接点开了收件箱里的那一封全国医疗系统发来的信息。
　　夏致，20 岁，男性，大学在读休学中，双亲因车祸而死亡，无不良病史，无不良信誉记录，无过往犯罪记录。
　　除了身高体重那些第一印象便能判断出个大概的资料之外，表格里并没有体现出更多有用的细节。
　　但是李晓想了想，似乎自己也并没有必要了解夏致那么多信息，和供体挑选患者不同，患者选择供体的余地相对较小。
　　李晓透过镜面的显示器偷偷的观察着窝在沙发里的夏致，后者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手持终端，不知道那上面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李晓本以为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会更加活泼一点，但是夏致却似乎属于那种节能型的人，两人在沟通的过程中除了必要的语言之外，夏致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李晓觉得这样也好，便真的打开工作邮件开始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一旦投入到工作中时间就会变得飞快。当李晓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点什么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从屏幕上望去，沙发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夏致？」
　　李晓悄声的走过去，发现夏致躺靠在沙发上，眼睛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困倦还是刚刚哭过。
　　「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
　　「没，我还没睡。」
　　夏致晃动着手机，上面黑底白字写满了的似乎是小说。
　　「你再不睡，手机都要睡了。」
　　手机的电力已经不足 5%，刺眼的红色挂在屏幕右上角。
　　「我去给你拿一条毯子。」
　　供暖尚且没有结束，现在房间里的温度还比较高。
　　「那个，可以洗个澡么？」
　　夏致仿佛是犹豫再三，才唯唯诺诺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当然。」
　　李晓从柜子里找出了毯子放在沙发的扶手上，指着身后的浴室。
　　「虽然没有换洗用的衣服，但是浴室可以随便用，热水是即热式的。」
　　「谢谢。」
　　两人先后洗涮一番之后便分别躺在了床上和沙发上，熄灯之后李晓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一夜无语睡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