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他与他》恶逆非道的狐狸

3、三

　　李晓和夏致的初次见面，是在两周后京安机场的快餐店里。
　　三天前的下午，跑回老家逃避思考的李晓终于被忍无可忍的父母丢了出去。
　　「要么回去工作，要么回来种田。」
　　以为李晓只是单纯的遭遇了倦怠期的李父放出了狠话，李晓只能乖乖地预定了回程的机票。然而直到临走，李晓似乎突然一下子给出了答案：
　　他要活下去。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这两个一直把自己培养成人的长辈交代自己要比他们先走一步的事。
　　于是在返程的前一天，他向医院递交了愿意接受延生治疗的同意书，然后通过网络交付了定金。当天下午的时候就立刻收到了回复，系统自动的回信里写着他的病例和个人情况已经递交到了一个目前可用的志愿者手里，将会很快得到答复。
　　而就在今天他踏下反京的飞机的时候，他的手机就一直被一个陌生的号码暴打。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您是？」
　　「延生疗法的志愿者，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刚刚回到京安，现在正在机场，我到家之后和你约个地点……」
　　「不用，我现在也在京安机场。」
　　李晓本来还觉得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后来才知道对方是收到邮件之后就立刻赶了过来，而李晓的飞机是下午才到，因此夏致已经在机场的快餐店里坐了 10 个小时。
　　接到电话的时候李晓就有点意外，虽然他的脑海中并没有对于「延生疗法志愿者应当是什么样子」的既定印象，但是不得不说当他确认夏致就是要和自己见面的那个人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惊讶。
　　李晓从墨色的□□镜里偷偷的窥视着对方，桌子上摆着至少两餐的食物废弃物和一杯唇印很明显的咖啡，这让李晓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在对方比自己年轻这么多的情况下。
　　李晓甚至猜测对方是不是未满十八周岁的高中生，当然既然能够坐在这里就证明对方确实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如果就这样明知答案的提出自己的疑问的话反而会让自己的印象分降低，如果要是对方临时反悔不愿意帮助自己的延生治疗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作为一个成年人李晓这般成熟的思考。
　　「你好，我叫李晓。」
　　「夏致。」
　　夏致稍稍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冷的缘故他往座椅里缩了缩。
　　「那个……」
　　「不用那么紧张，我基本上对人的要求并不高。」
　　夏致的声音很小，甚至有些颤抖，说着不让对方紧张但自己却紧张的不行，为了掩饰只好无意识的去握紧了只剩一个杯子底的咖啡。李晓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却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毕竟对于那些与陌生人交流有障碍的人……或者说内向的人来说，最好的方式就是和他们一样安静，让他们停留在自己的节奏上。这也是李晓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的一个社交技巧。
　　「你的资料……我已经都看过了。」
　　夏致的眼睛盯着李晓，然而李晓却觉得他正看着别处什么地方。
　　「30 岁，同性恋，没有信仰，不打算结婚生子，工作上似乎也一直在做自由设计师没什么干劲的样子……脑部肿瘤。」
　　「唔……」
　　被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几乎是陌生人的人这么直白的指出缺点着实让李晓感到有些不爽。但是，为了让对方能够接受自己，这似乎也是值得忍耐的。
　　「大致上的情况就如同简历上写的那样子了。」
　　李晓赔笑，他也不想再给眼前的人透露任何更多的个人信息了，因为之前的表格上按照医院的要求已经填写了非常多非常非常隐私的信息，李晓甚至有了一种被信息侵犯的感觉。
　　然而医院给出的理由也相当的充分：从伦理上讲，延生疗法的志愿者需要选择的是一个能代替自己活下去的人，任何人都不想去牺牲生命拯救一个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吧？
　　「但是，简历表上缺少一个关键的信息。」
　　夏致收回了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李晓注意到了那个手机的款式应该是某个名牌刚刚上市的新款。夏致没有注意到将一切表情藏在□□镜后的李晓在想些什么，而是低头又重新看了一遍李晓的表格档案，然后重复了一遍：
　　「这上面缺少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
　　「请问，缺少什么信息呢？」
　　夏致望向李晓，这一回是死死的盯住，他的目光好像穿透了墨镜的阻挡一般。
　　「李晓先生，你为什么想要活下去呢？」
　　李晓愣了一下，他曾经设想过自己会被问到很多问题，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被问到这个。
　　就和所有普通人一样，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李晓有些茫然。
　　「大概……是家人吧？」
　　李晓并不确定这一点，他只是在凌乱的思绪中无意中想到刚刚和自己分别的父母。
　　他会选择接受延生疗法的原因，多半也是无法和父母说出自己得了癌症行将死去，所以这并不算是假话。
　　「……」
　　夏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对李晓的答案不甚满意。
　　「完全无法理解，竟然因为这种无所谓的理由活下去。」
　　夏致的声音很小，身子又往沙发里缩了缩，仿佛是在躲避着李晓的视线，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然而夏致所说的话也确实让人感觉他是个孩子，而且是特别没有家教的那种。
　　「我倒是想问问你，有什么理由想要急着去死。」
　　李晓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怒火，低声的问到。
　　「没，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而已。」
　　李晓心里暗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些可笑，何必去引导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而且这个人的死还会给自己带来好处。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下去。
　　「请问你是第一次来京安吗？」
　　夏致抬起头不解地望着李晓，疑惑于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向了这个方向，但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京安北边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在这个季节空气尚好，凌晨爬上去，日出的时候能够看到金色的日光线顺着东侧向西侧推进，非常壮观。正好你是第一次来，明天早上去看看吧。」
　　夏致仍然不解的望着李晓，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向自己说这些，以为只是一种和自己套近乎的方式。
　　「哦。」
　　「好，这样你就有活到明天早上的理由了。」
　　「……」
　　夏致皱了皱眉头。
　　「京安西边的大觉寺，里面有一棵 300 年历史的玉兰。每年春天四五月份的时候开花，花势很美，花香很浓。虽然我并不信佛，但是每年都会去赏花，我建议你去看一下。」
　　夏致默不作声，没有给出回应。
　　「现在你有活下去的理由了，至少要活到今年五月不是吗？」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么随意的理由而活着！」
　　仿佛是受到了侮辱一般，夏致猛地拍桌子站了起来，面红耳赤的吼出这一句。因为之前说话的声音一直都很小，这一回着实吓到了李晓，也吸引了快餐店里为数不多的食客的眼神与店员的关注。
　　一个穿着与其他店员有些区别的看起来像是经理的服务人员走了过来露出营业笑容，询问两人是否需要帮助。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弟弟离家出走，情绪有点失控。」
　　李晓也站了起来给店员赔罪，而夏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冲动，象征性的低头认错。李晓自诩对年轻女性有几分杀伤力的大叔形象和常年练习出来的治愈笑容似乎确实起到了作用。经理没有逐客，只是让他们转移到了目前没有客人的吸烟区座位上。
　　「不要那么激动嘛，我只是随意的说说。」
　　重新落座了之后的李晓几乎确定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就是个孩子，也许自己真的应该问问对方是不是还在上高中……或者初中。
　　「人类永远是这样，在没有想清楚为什么活着之前，就擅自的选择活了下去。我想知道你也是这其中的一员吧？」
　　李晓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思考，因为自己和这家伙完全对不上调，想必对方也是这么认为的。
　　「姑且算是这样吧，毕竟要在生前考虑为何而生这实在是办不到。」
　　李晓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烟点上，他已经放弃让这个人为自己治疗了，反正自己还有时间，再等等也无妨。
　　「如果你认为将生命送给我实在是浪费的话，那么去另找别人也可以。毕竟，延生疗法中供体说了算。」
　　夏致沉默着，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异常坚定而又轻描淡写的说：
　　「我同意成为你的生命供体。」
　　李晓吸了一口烟，透过烟雾看着夏致。
　　「反正不管你要怎么使用你的生命都和我无关，我只是想要死亡而已，尽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