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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他山之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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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房在府中西侧,院中木架上晒着干草药,小炉上还煨着暖汤。
芷一将袖子挽上去,用一支红木簪子将垂顺的墨发绾起来,细细挑拣药材,分毫都十分用心,玉白的手指很快染了层薄薄的青色,眉目温静。
拂衣端着捣好的药屑从后院掀帘进来,一眼便看到芷一手背上缠着的纱布,眉头紧皱,将手里的东西扔在院中的石桌上,快步凑过来,伸手便拽过芷一的手臂,细细握在翻看。
芷一愣怔地由着她看,反应过来后无奈笑开:“小伤,不必担忧。”
拂衣见伤处不大,芷一神色也如常态,便放开她的手臂,努努嘴作罢。
芷一轻笑,拂衣的性子便是太急,事事又总看重自己,随即转移话题:“今日怎么不在南沉阁,到这来找我有事?”
拂衣撇嘴,瓮声瓮气地埋怨:“你还知道有一个叫南沉阁的地方呀。”
芷一面露无奈,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温声解释:“最近我被盯得紧,实在脱不开身。南沉阁有你们在,我很放心。”
拂衣轻哼了一声,倒是不再为难她,兀自说道:“戚戚昨日去打酒的时候撞上一个年轻男子,约莫十五六的年纪,奇怪的是,他弯下腰帮戚戚捡酒罐碎片的时候,戚戚无意看到那个男子颈后有黑色的弧纹,虽然只看到半边,但她觉得很诡异,具体的也说不上来。”
芷一闻言顿住正在挑拣药材的手指,偏头看她,眼神温凉,眉峰微动,沉声问:“戚戚还说了什么?”
拂衣见芷一神色突然沉重起来,立即正色回答:“那个人眼神极为死沉,就像一口枯井,毫无生命力。”
芷一若有所思,心里有七分猜测,紧了紧手指,出言叮嘱:“告诉戚戚她们,平素无事便待在阁中,近期你也不要再来乐府。”
那人撞上戚戚是意外还是一场戏都不得而知。
拂衣郑重点头,听芷一接着说:“若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便想办法告知云之然,切记,不要暴露身份。”
“拂衣明白。”
之后芷一便让拂衣离开乐府,自己开始舀水煎药,半个时辰后,芷一端着汤药盅回到兮云院。
乐兮云正靠在软榻上睡,眉间倦色不褪,薄唇微抿,看起来不太安稳。胧月随后也端着饭菜进来,轻手轻脚,声响不大。
芷一将药盅搁在桌上,取一只小碗,用汤匙盛了大半碗端在手中,走到软榻旁伸手摇他。想必是方才药浴效力过猛,耗费心神,房间进来两个人许久,睡着的人都不见有醒来的迹象。
摇了几下,乐兮云仍旧在昏昏沉沉地睡,芷一便开口喊:“哥,药煎好了,醒醒。”
听到耳边有明显的声动,乐兮云方才迷蒙地睁眼,看起来极为疲倦,彷如十日未睡的末世人。芷一叹气,弯身蹲下,舀了一勺药凑到他嘴边,静静等着。
乐兮云本想拒绝,但晃眼瞟到她手背上的纱布,便将拒绝的话全部吞下去,张开口,喝下那一勺汤药。之后,芷一便亲自喂着,喂下一整碗。
蹲得久了,芷一有些发晕,在适应的这几下的时间里,乐兮云眼里似乎闪过许多复杂的东西,密密麻麻,真实空幻,都见不得光。
芷一适应后,转身嘱咐胧月:“看着他吃饭,吃过后,让他静坐一会,然后扶他去床上休息,晚上我会命人端药来。”说完这段话后,眼神迅速冷下来,自上而下睨着乐兮云,红唇微启,吐出几句狠话,“遇刺受伤,想必刑案处的事务是不用你处理的。如此你便好好在府中养伤,若是再不听我的劝告,我便再不会为你用分毫的药,自生自灭随你。”
从来,她都不会在人前认真动怒,情绪露得太多,便会被人轻易抓住软肋,然后可能片刻死去。渐渐地,她也习惯于这样,三分真实,七分拿捏,随心所欲调节。但乐兮云这次就像触到她的逆鳞,不管如何如何压制,怒气都随意便来。显然,乐兮云也没防住芷一突然发难,怔在原处,手指蜷在身前,微微发颤几不可见。
相顾无言半晌,芷一突然转身离开,背影干净凛冽。乐兮云方才觉得药苦至极,心胃脾肾肺,全部像缠到一处,痛而苦闷。
夜间,芷一从温泉回房,屋里的灯突然灭尽,窗边斜靠着一个人影,月下模糊不清。
脱下披风挂在左臂,芷一轻抬右手至发间,利落拔下银钗,放在之间摩挲,轻声开口,泠泠润润:“不知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那影子轻嗤,音调低低沉沉的,却十分清晰:“我又不会伤你,拿钗子何用?”随即翻身下来,径直走到芷一的面前,月光微弱,仍旧辨不清面貌。
感觉出对方确实未露出半分杀意,芷一笑讽:“三更半夜到女子的闺房,阁下还真是好兴致。”
话音刚落,侧方的一盏灯突亮,瞬时将面前人的身形五官照亮,芷一不自禁吞吞口水,这相貌,未免也太过招眼了些。
那人眼含戏谑,轻笑:“要我借给乐小姐一只帕子擦口水吗?”
行走江湖,所遵之理不过就是脸皮厚,芷一领悟得很好,随即自然地摆摆手,淡淡回答:“不必,我还撑得住。”言毕眨眨眼,转身走到桌子旁坐下,翻开茶杯倒了杯冷茶,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问,“阁下还未告诉我,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那人眸光轻闪,也走过来坐下,半真半假地说:“乐小姐近来颇受议论,时某一时好奇,便想着来一探究竟。”
时某。
芷一顿住手指,抬眼看他,半晌后吐出两个字:“时素。”
呈国质子。
时素眉峰微挑,唇角已经弯起来,低声笑着:“初姨的女儿果然很聪明。”
芷一面色不变,听他继续说:“初姨于我有恩,当初她出宫前便拜托我,假若她遭遇不测,便让我尽力护住她放在乐府寄养的孩子。”
直至此刻,芷一才发觉,娘亲为自己的前路铺了太多软垫,或明或暗,时隐时现,让她不至于在跌撞中磕到自己,然后在危险中保存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