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丛芷》南惠子

29、水中揽月

　　月皎如镜，悬在窗中似乎触手可掇，屋中火烛清明，在二人脸侧染上光晕，明暗交错着，恍似九天玄仙。

　　时素身上的蛊便是芷一的娘亲解的。

　　忘忧生前，三年而亡。呈国便是以此借口发兵，娘亲识破后，倾生所学解了他的蛊。

　　芷一温静的小脸面色不变，自然地递过去一杯冷茶，淡言：“原来是你。”

　　时素低笑，眸光顺着茶杯看着她白玉的指尖，伸手接过，一口饮尽才出言：“解药有些甜。”

　　芷一怔住，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快发觉。

　　进门后，她拔下头上的银钗，并不是防身，而是借口此举按动暗扣，在空气中下毒。待他说明身份后，芷一才在茶水中下了解药。

　　悄无声息地出宫，畅通无阻地出现在层层暗卫保护的乐府，甚至在桥月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来芷一阁，看破她下毒又下解药，怎么想，都觉得可怕，再配上这副皮相，芷一平生第一次生出压迫感。

　　讪讪牵动唇角，尴尬地收回手，轻咳两声，方才开口：“请见谅，解过后不会有余毒。”

　　时素笑意未散，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待上面的纹饰转向自己后，方才抬眸看芷一，豆蔻之年，任一神态都生动惑人，素面青衣，半干未干的墨发因为卸下钗子而随意披散在身后，灯下之影，纤细柔顺，颇为清雅。

　　他张唇，似是而非地低叹：“竟有些后悔现在才来找你。”

　　芷一未听清，下意识摆出疑惑之色，时素看到后又低笑起来，神色轻松愉悦。

　　莫名其妙，芷一定眸，再次发问：“你还未说，半夜三更找我，所为何事？”

　　“呈国派来的人不知为何已然盯上你，我此来便是提醒一声，我三皇弟可不是善茬，你存个心思。”

　　芷一讶异，她近来虽说风头正盛，但毕竟并未有何大肆的露面，缘何呈国的人竟会盯上自己，蹙着眉思忱着，便问出声：“为何会盯上我？”

　　时素对此也很意外，他一直注意乐府的动静，近来芷一确实崭露风头，但倒不至于让他们贸然地便盯上来打草惊蛇。

　　“这个我也不清楚，总之你小心便是，端阳宫宴他们想必便会有所动作，待他们出手后，我们再看。”

　　芷一思忱过，还是沉眸发问：“今日在温府附近那场刺杀，可是呈国的人？”

　　时素眸中笑意渐深，星星冉冉的，煞是好看，他倾身隔着桌子靠近芷一，半晌才道：“芷一，有些事你现在还无力插手。我只能说，被三皇弟盯上的人，一般麻烦很大。”

　　芷一垂眸，宫中的人她还未接触几个，自己就已经站在最显眼的明处，还未开始布局，便已经以乐家小姐的身份陷入乐府所处的局势之中，再节外生枝，显然是愚蠢的做法。

　　木阁前的帘纱被风吹起，飘飘忽忽像水里摇摆的船只，归程不定。

　　时素见面前人走神，倒也不甚在意，退回身子用手肘半撑靠在桌子上，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趁着烛火的漫光打量起芷一的居室来。一盆一景都十分规整，受尽疼宠而布设的模样，精致华丽，并不随芷一这几番谈吐动作所表现出来的性子。

　　顿了顿眸，时素出言发问：“这房间风格倒不太像你。”

　　芷一闻言也偏头去看，眸光微闪，竟被一个初识的人一语道破。即使过去七年，她都将自己看作是一个借住在此处的人，除了必要的衣物和书籍，其他的，她都没有挪动改变过分毫。念及此，芷一心口微滞，连一个初来此的外人都感觉到，那么乐传至和乐兮云自然也是明白的罢，怪不得他们极少来此。

　　“话已说完，你是不是该回宫去了？”

　　时素也不欲多留，便甩甩袍角起身，在转身离开前又回头盯著一遍：“你多加小心。”

　　只一瞬，身影便消失在窗口，窗上阁台的月季叶子都未颤动。芷一讶叹，果然是好身法，自己再练上十年恐怕尚都不是他的对手。

　　阁中静悄悄的，风动的微声有催眠的良效，芷一揉揉脑袋，伸手解了外衣，走几步倾身吹灭烛台后，钻进被窝安寝。

　　次日清晨，芷一如常起身洗漱，用过早饭便准备和温迩一齐去宫中读课。

　　刚进宫门，车驾突而被人拦下，有宫侍在车前扬声请安。

　　芷一掀开车帘，淡声问：“有何事？”

　　那宫侍垂眸恭敬地回答：“回乐小姐，太后娘娘今日去揽月庵祈福，请乐小姐与温小姐同去。”

　　温迩插声问：“那君夫子那边？”

　　宫侍继续恭敬地回：“回温小姐，太后娘娘已然派人去和君大人打过招呼，两位小姐安心在此处等待便是。”

　　约莫宫中有势的宫侍皆是如此，态度语气都极为恭敬，让人挑不出错，但话里话外都带着不可名状的压迫意味。

　　等了有一刻的时间，太后的车驾方才徐徐而来，两侧跟着十几个侍卫，皆面容严肃。

　　芷一和温迩忙下车迎上去，驾车的宫侍温言请她们上车。

　　车驾大而华丽，除却太后坐在正央，随行的还有萧言芑和苏和槿二人，分别端坐在两侧，低眉顺目，皆是恭谨的姿态。

　　“芷一见过皇祖母。”

　　“小迩见过皇祖母。”

　　太后笑得眉眼弯弯，神态极为慈善，伸出手去扶。

　　她们自是不敢让太后真扶着，忙顺力起身，坐到太后的身侧。

　　“哀家前几日约了揽月庵的净慧师太，今日看天色尚好，便自作主张地把你们一同带过去，可不许抱怨哀家。”

　　四人皆垂眸称不敢。

　　太后的目的很明显，她们四人算是这一辈女子中较为出类拔萃的。苏家虽不是世家，但朝堂地位还是颇为重要，再者苏和槿本人是久安第一才女，名声早已传遍，太后自然会想拿捏在手中。

　　照理说还有王若琳和云之蔷，但她们心思不深，较好控制，而宫中其他郡主，要么是庶出，要么便是相貌学识过于平凡，现下也无需多关注。

　　所以说白，揽月庵与净慧师太一叙是假，在端阳宫宴之前再试探一遍她们四位的心思才是真。手中棋子，当然多拿捏一个是一个。

　　宫中高位者，掌权擅谋久了，便会理所当然地觉得普天之下的人，只要自己感兴趣并想收为己用的，都只是隔着一道测试的工序。就如同一块看好的和田美玉，还只是远远看过一眼，便开始在心里谋划，是雕凤凰还是金鳞，是做成佩玉还是手镯。如此自负而高调，用自己的喜好来编排旁人的命运，如拈花笑月，伸手抬眸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