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绕梁蚕丝系姻缘 ...
-
“咦?原来你们认识啊!”挺身相助的小姑娘好奇地挤了过来,屈肘戳了戳显恺低声道,“四哥,你真是太过分了,何时认识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都不告诉我。难怪你放着唐国的翁主不娶,硬是推给了三哥。”
这次,显恺不留情面地在小妹白皙的额头上种了一颗红枣,低声道:“你有没有长耳朵!她是唐国的顺安公主!”
“啊?”小姑娘做惊讶状,“唐国翁主,顺安公主,三嫂……”
文絮低了头,只装作没有听见。
显恺颇为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对文絮道:“这是小妹,苏仙韵。我们都叫她小七。”
伊莲闻言,又向苏仙韵欠身行礼:“奴婢竟不知是七翁主,望翁主恕罪。”
小七羞涩一笑,浅浅的两枚酒窝挂在脸颊:“这位姐姐不必多礼。我没到过三哥府上,你自然不认识我。”
文絮看了不觉赞道:“原是七翁主呢!真是俏丽不凡。”
小七有些脸红,挠了挠头,她虽然行事不拘小节,但受了赞扬还是会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想起了顶要紧的事情:“三嫂是要回去吗?不如我们送你吧,如果那个歹人再出现怎么办?”转过头去,极为严肃地问显恺,“四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显恺笑了笑:“你啊!偷偷溜出宫找我来玩也就罢了,还要去三哥府上叨扰吗?”
“哼!”小七脑袋又偏了回去,闭着眼睛冷哼一声,“三哥府上我还没去过呢!去看看又能怎么?一来,听说三哥子衿园是建康最雅致的园子,不见识见识怪可惜的。二来,相传里面都是我们盈国才华横溢之人,譬如医圣逾明、鬼才张赫、神箭薛永飞,还有……”她苦苦思索着,有个名字她是耳熟能详,想将他放在后面,却在一连数出三个名字之后偏偏把他忘了。
“去就是了。”显恺拍拍她,倍感无力地开口,“三哥门客上千,由着你这么数下去恐怕要等明天天亮了。”
终于得到首肯,小七欢呼一声,又跑又跳地走到了最前面。
一进子衿园,小七更加兴奋起来,拉着显恺一会说那边的花好看,一会说这边的水榭漂亮。他们才到高格敦颐,便听琴声潺潺冷冷,如流水和风而来,愈加轻柔。文絮不由纳罕,是谁在她屋内弹琴,而且这琴声明显出自她从唐国带来的绝世名琴——绕梁。
绕梁是母亲生前最爱,自从文琬把琴弦剪短,这把琴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今日,又是谁重起绝妙琴音?
一脚才踏进门槛,眼前的一幕,文絮惊呆了。身后的显恺等人亦是惊讶。
唯见显恪低头专心抚琴,身旁跪着碧荷,东珠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她抬眼望见门外的文絮,恍若找到了免死金牌一般,拉着她停在显恪面前:“三公子,小翁主已经回来了。可以饶过碧荷了吧?她都跪了快两个时辰了。”
文絮走后不久,显恪就来高格敦颐找她。得知她被苏仙音接走,本要去翁主府上接她回来,又得知姜成蝶也应邀而去。显恪脸色沉郁,碧荷意识到事情严重,自愿请罚,他看了看碧荷不发一言,匆匆去了长翁主府。如此,碧荷才长跪在这里,直到他再次回到这里,她还在跪着。显恪对她不闻不问,在东珠看来无疑是刁难。
文絮歉疚地看向碧荷,伸出手正要将她扶起。
显恪的声音适时响起:“碧荷、伊莲你们到外面领罚去吧。”
碧荷与伊莲应声跪地而拜,二人都没有说一句为自己求饶的话,默默起身出去领罚。
“等等。”文絮叫住伊莲和碧荷,美目微嗔,“你凭什么要罚她们?”
“我说过,我不会责问你,自会有人代你受罚。”显恪白净且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滑过每一根弦,垂首专注于指间流淌的琴音,“至于凭什么,就凭她们护主不周。”
所谓护主不周,应该是责怪她跟着长翁的婢女霞草去翁主府的事情,因为东珠是她的陪嫁而且有伤在身不能责罚,所以就拿子衿园里的婢女警告她——不能乱跑。
“她们是我的人,你不能责罚她们。”文絮急道。
显恪止住了手上的动作,流水轻盈之声戛然而止。她的人?东珠,他没有动她分毫。她这是要和他理论些什么?抬眼浅淡地看着她,等待着。
“你已将她们指派给我,自然是我的人。或打或罚都要经过我的同意!”
显恪勾了勾唇角,慢慢道:“公主讲得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我决定的事情就不能改变。”抬手拂袖,“你们去吧!”
“你……”她自知无力改变他的决定,赌气道:“既然你不允许我出去,我也不允许你进来。”她盯着绕梁,秀美紧蹙,“还有,我的东西不要你碰!”
然后,她没有片刻的停滞,抱起横在显恪下首的绕梁朝内室走着,说了句:“三公子公事繁忙,请回吧。”
险些忘了存在感的显恺和苏仙韵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气。盈国皆以为三公子恪是性子最冷,最难接近的人,哪里想到这世间竟有比他还要冰冷不讲情面的人。同时,他们也很难想象,面对如此尴尬境地的显恪要怎么回应。
不知何时高荀出现在高格敦颐之外,含着笑,静静而立,远远望着显恪和文絮。
“不巧今日清闲,想多坐坐。”显恪并不见窘迫,反而惋惜道:“绕梁乃罕世名琴,但音色不准,徒有虚名。”
音色不准,这四个字落在文絮心头很不是滋味,其中多少也夹杂着遗憾。文琬两次毁掉她的琴弦,只有蚕丝弦才能奏出绕梁独有的静美、悠长。而今……刚刚绕梁的音色大为不同,这弦……有七彩光点,天然成色无瑕,丝路整齐有致。摸上柔顺富有弹性。
“这是,天蚕丝?”她惊呼。
显恪翩然起身,负手立在她身后:“不错,公主果然有眼光。天蚕丝俗称赛黄金,有丝中七色宝石之美称。只产于岭南一带。”
“没有想到绕梁之音可再现世间。”她回忆着母亲的琴音,不免怅然。
他亦是感概:“琴以“绕梁”命名,足见此琴音色之绵长。相传“绕梁”是华元献给楚庄王的,楚庄王自从得到“绕梁”以后,整天弹琴作乐,陶醉在琴乐之中。为此连续七天不临朝。王妃樊姬异常焦虑,苦言劝解。奈何楚庄王依然无法抗拒“绕梁”的诱惑,只得忍痛割爱,命人用铁如意去捶琴,琴身碎为数段。从此,万人艳羡的名琴“绕梁”成为绝响。不曾想这把绝世好琴,尚流传于世。”
“绕梁最终能遇爱琴惜琴之人,才躲过劫难,却再不能现于人前。”
茶色的眸子闪出淡薄的愉悦:“如此,是恪的荣幸了。不仅有幸亲眼得见,还侥幸弹上一曲。”
他将绕梁修复如初,自然不和他计较私动母亲遗物。她也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一曲《流水》足以见得他的琴技了得。
“咳咳,我说,你们究竟有没有将我们这两个大活人看在眼里啊?”显恺适时把两个人惊醒。
“呵呵……”小七捂着嘴还是笑出了声:“三哥与三嫂讨论古琴小妹听着颇为受教,也只有四哥听着不耐烦。四哥从来不是个风雅之人。”
文絮听小七叫她一声“三嫂”极不自在,背过身把琴放回桌案上。显恪却仿若未闻。
显恺脸色瞬间一沉,找个来由做掩护:“竟敢嘲笑你四哥我,你又皮痒了不成?”说着抬手就要打,正好被显恪拦住。
显恪挡在小七前面,轻描道:“小七说得倒也属实,你这分明是恼羞成怒。”
小七从显恪身后露出小脑袋,对着显恺吐了吐舌头,调皮道:“在三哥这里,看你还敢放肆。”
文絮看着这一幕,恰似寻常人家里兄弟和兄妹之间的调笑,不觉抿嘴一笑。
忽然,显恪沉声道:“若尘,你站在门外这么久不累吗?”
高荀这才拾步迈进门,先同同显恺寒暄着:“当日在城门外相见匆忙,今日再见定要为四公子接风洗尘。”
显恺笑声爽朗:“酒逢知己千杯少,若尘可要备足了美酒才好。”
“那是自然。”随后看到显恪身后的小姑娘,“这位是七翁主吧?”
“哎呀!”小七对着高荀兴奋地叫起来,拍了拍脑袋嘟囔着:“我怎么能忘了呢!子衿园内有高楼,高楼之上有仙人。仙人自称为若尘,青衫古埙隐于尘。说的就是高若尘呀!
“不愧是三哥的第一谋士高若尘,连我这个深居宫廷不起眼的小女子你也认得。”小七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欣喜不已。
“如果在下连建康侠女苏小七的名号都不知,才是孤陋寡闻,贻笑大方呢!”高荀不由打趣道。
小七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着:“我哪有这么出名,平日里一向深居简出。”
显恺忍不住调侃她:“如果说这个爱到处乱跑,在建康城内行侠仗义的苏小七都称得上是深居简出,那么建康的所有女子都可成为大家闺秀了。”
众人听了哄然而笑。
笑声过后,显恪问道:“若尘带来了什么消息?”
“是唐国的消息,刘彧和长翁主文琬完婚后不过三日,出兵攻打申国。”
刘彧,听到这个名字文絮的心跳乍停,成婚、出兵,得娇妻美眷又得父王重用,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显恺闻言,沉吟:“成王败寇,申国援救郕王室失利,自然会受牵连,唐国也可永绝后患。如果不是被唐王调兵去望国,恐怕申国早已覆灭。”
“申国之后就是吾国,刘彧在唐国的地位可谓是蒸蒸日上。”文絮的一时失神显恪看在眼里,话锋陡转,对她道:“还是说说我们的婚事吧!”
高荀体察甚微,纵然后面还有更重要的消息是关乎白国的,见显恪如此也就此止住不再说下去。
当听到“婚事”两个字,文絮呆愣愣地抬头看着他。
他看进她死气沉沉的眼睛,言语字字清晰,像是想以此来使她清醒过来:“婚期定在下月初六,昏礼已经在布置了,今日前来是想问问你想要添置些什么。”
“下月初六。”小七摆着手指算着,“那就是十日之后了,小妹恭喜三哥三嫂啦!”
文絮不知是应好还是不应好,显恪只是淡淡看着她。
而显恺并未多做表示,默默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刚好遮住露出的特别眼色。他没办法说出什么祝贺恭喜的话,拍了拍高荀的肩:“他们谈婚事,不如我们去饮酒如何?”
高荀点头应下。显恺走时顺便拉上小七,显然她不怎么领会到其中含义:“啊?我不走,我也要听!”他颇为无奈,强行将把她拖走:“我叫若尘带你到园子里转转总行了吧?”
这样,显恺才连哄带骗地让小姑娘移驾到别处。
显恪目送着他们离开,示意东珠也一并出去。东珠看了看恍惚中的文絮,只能退了出去。他再次对着文絮问道:“怎么,不愿嫁?之前你说不嫁,是考虑到我两难的处境。今日……”
“白国翁主是你发妻,原来你已有妻室。”文絮直接问出口,她忘不了姜成蝶见到她时苍白的脸色。
“你是想做我的正妻?还是……我已经娶妻让你很失望?”显恪明知都不是,还是这样问她。
她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根本不喜欢怎么会在乎妻妾位分?怎么会在乎他是否娶妻?眼色淡然扫过他:“三公子误会了。只是不知三公子在唐国求亲时,就没有考虑过家中发妻的感受吗?”
原来她是在意这个,她哪里知道显恪也是无奈为之。
“如果成蝶对此有嫉妒不满,就不配做我的妻子。你虽是妾,成蝶她性子温顺,不会为难于你。”他没有告诉她,姜成蝶已被他废做妾室。为了两国权衡。
他说得平淡,文絮冷笑,含着些许的轻蔑:“三公子竟真如长翁主所说,为世子之位,什么都做得出来。”
显恪侧头看她,询问自己做了什么让她肯定了这种说法,除了询问余下的只是一片沉寂。
姜成蝶见她时的欲言又止、尴尬两难、嫉妒凄楚的神情,她都一一看在眼里。姜成蝶如此在乎自己的丈夫,可是他又是如何待她的?在权力面前,女人究竟算得上什么?女人的价值又是什么?她恍惚觉得,在姜成蝶身上能找到离开唐国前与刘彧诀别时的自己。索性直言:“娶两位异国翁主,对今后夺得世子之位更多一分胜算吧。”
显恪眸色暗沉,沉默很久才开口:“说完了你对我的看法,我们来谈谈互赢互利如何?”
难道他分毫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吗?文絮对他的默然很不满意:“我不会和你谈条件。”
“不和我谈,你似乎很喜欢和苏仙音谈这些?”显恪沉吟着。
文絮讽刺道:“你以为我会和你们一样吗?你们真不愧是姐弟。”
“我与她不同,至少没她狠毒。你为什么不先听听我开出的条件?你嫁给我,对你有很多好处。”显恪听不到她的回答和拒绝,接着说道:“我可以帮你查出杀死婢女剪兮的凶手。”
文絮定定看着他:“你怎知她死于非命?”
显恪轻笑一声:“将棺木当做妆奁放随自己出嫁的女子,别说是洛阳,就算上建康也没有第二个。而且,你不愿她像其他婢女一样埋在北山,更不愿她死的不明不白。”
文絮默默垂下眼帘,她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帮她查出凶手,身处异国也只能倚仗他的势力:“你要我做什么?”
“我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不做什么。”
她似懂非懂,试探道:“你是想我远离长翁主,不与她联手,不与你为敌?”
“不仅限于此,不可以做的有很多。尤其是不要让其他人利用你,而算计我出卖我。”他踱步到她身前,低头看着她,“至于成蝶,不是你该忧心的。”
文絮张了张口,想骂他冷血无情。他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提亲是我亲自而为,问名卜婚自是吉兆无疑,我为你修好绕梁于你而言胜过奇珍异宝,至于成婚吉日方才已经告诉你了。如此,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样不少,只等迎亲便是了。”
文絮冰冷一笑:“三公子行事果决,我还尚未答应就安排好了一切。”
显恪转过身,背对着她,也无声地笑了:“在这里,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没有其他选择。”
依靠他?文絮从不相信谁可以依靠。七岁时,她想要依靠自己的父亲,父亲再不与她相见。十五岁时,刘彧承诺成为她的依靠,他却娶了自己的姐姐。
依靠么?没有谁值得她去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