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水练无尘

2、张熏

　　白芷狠狠地吐出一口水，醒了。

　　接着，四目相对。那双眼睛大而有神，白芷虽然迷迷糊糊，心中却清楚，这人约莫是不会害她的。

　　“你醒啦。”大眼睛眨巴眨巴，十分关切地问道。

　　白芷缓了一会儿，方细细打量眼前情景，眼下天色已黑，借着远处的烛火，白芷见四周围桃树林立，桃花纷纷而落，竟然是在石府桃园。而她四肢酸软地平躺在缤纷的落花上，现下境况很是不好，袄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一件华丽贵气的男子袍服附在身子上方。

　　“喂，你没事吧。”大眼睛少年见白芷登着眼睛不言不语，挠着脑袋再次发问。

　　白芷这才想起旁边的少年，少年约莫十五六的年纪，皮肤甚是白皙光滑，五官中最为突出的便是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中透着几许纯净，纯净地令人猜测这少年是下凡普度众生的金童。少年只着白色内裳，衣服材质上乘，想来少年的身份亦是不低。

　　白芷唇角微微一扯，明白正是眼前少年从水中捞她上来，救了她一命，“多谢贵人相救。”

　　少年又挠了挠头，眼角一抽，心下嘀咕，说救人，其实谈不上，他不过路过莲花池时，听到有人呼救，觉得有趣，随意捡了粗壮些的树枝拉了落水之人一把，如今得了那人相谢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讪讪道，“那什么，不用谢，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嘿嘿。”

　　白芷笑，倒不知如何回话，一时陷入了沉默。

　　少年本是喜欢热闹的性子，见不得冷场，席地而坐，好奇问道，“你叫什么？怎么落水的？现在冷不冷？”

　　少年问了一长串，见白芷干瞪着眼睛，少年摸了摸鼻子，干干地一笑，“这样吧，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张熏，张国舅家远亲，偶然路过莲池，顺带拉了你一把。”顿了顿，望白芷，“该你了，叫什么？怎么落水的？冷不冷？”

　　白芷无奈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回忆起数个时辰之前的事情。

　　白日里，从桃园落荒而逃后，白芷后悔不已，先不说潘瑜安到底认识她与否，便是她这番处事方式，都令得她自个瞧不起自个，她身份虽然不高，也好歹在石府历练多年，经历过诸多难缠之人，按说早已历练出一番处世之道，怎的见了潘瑜安，居然傻乎乎地逃跑了，素日里的镇定这是跑到哪去了。再者，又怨行事不周，跑了又能怎样，潘瑜安他们随时都能查出她的身份。

　　这般想着，白芷行到了莲花池畔，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白芷恍恍惚惚地便想着索性回到她以前的住处去看看，一转身，没成想撞到了别人怀里。

　　白芷尚未回神，便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投怀送抱，呵呵，就你这种货色。”

　　那人不屑地勾起白芷下巴，嘴角挑着讥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绿珠姨娘的妹子，我石府里面低贱的琴师，如今是想学你姐姐攀高枝，脱离贱籍！”他的话句句透着恶意，末了，撩开白芷吹散的一缕乌发，手上用力，迫使白芷直视着他，“本郎君告诉你，你不配！”说完，他暗自松开手，白芷着力不稳，一个踉跄，便倒在了地上。

　　白芷默然低垂着头，眼前的紫衣郎君便是石府公子——石磊。白芷一见到石磊便怕，比害怕潘瑜安更甚，要说为什么，她总觉得，石磊身上有邪气，从眼角眉梢到周身气质，无一不透露着阴郁。

　　白芷垂头不语，石磊见了，眼中盛满了怒气，抬腿意欲白踢芷一脚，见白芷低垂着头依旧不言语，石磊大概自觉无趣，收回脚随意地整理一番衣襟，“无趣的东西，手段比起你那姐姐，倒是差得远了。”说着，石磊转身欲走。

　　白芷暗暗长出一口气，白芷虽然见不得石磊侮辱绿珠，但是其实石磊变成如今这样子，的的确确有绿珠一份。因此白芷心头除了害怕，却没有任何怨言，甚至白芷还隐隐有几分同情。石磊和白芷姐姐绿珠之间的恩恩怨怨，一两句话却是无法言明的，白芷只晓得，石磊在绿珠进石府之前，确实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大抵在经历了爱人背叛、慈母离世之后，才性情大变。

　　白芷淡定起身，轻轻地掸了身上沾的草木屑，打算悄无声息地走开。

　　石磊目光一转，回身喊道，“站住。”

　　白芷止步，僵着身子回头。石磊双目阴寒，嘴角一丝笑意莫名地让白芷心慌，“方才本郎君见绿珠姨娘往假山而去，本郎君素来知晓绿珠姨娘水性杨花的性子，如今见她偷偷摸摸，莫不是背着我父亲干那瓜田李下见不得人的事情，本郎君念及旧日情深，不想她身败名裂，你便去提点提点她吧。”

　　石磊的话，白芷一分都不信，绿珠与石磊纠纠缠缠，说到底，逃不脱命运的安排，绿珠自身亦是身不由己，虽则如此，绿珠确确实实清清白白，半分不曾沾惹腌臜的事情。此番，白芷心头有点惶遽，不知石磊意欲何为。

　　白芷不动弹。石磊目光凌厉，“怎么，本郎君还使唤不动你！”

　　白芷苦笑，“奴婢这就去。”说着，白芷向前而去，身后石磊亦步亦趋，竟是跟了上来。白芷明了，眼下，不依照石磊之言行事，却是不行的。

　　曲曲折折转了几道弯，白芷拐到了石府莲池后的假山，这假山掩映在葳蕤的树木下，伴随着夜幕渐黑，脚下的路越发难走。

　　不多时，前方模糊传出些许声音。这声音激得白芷脸色一红接着一白，白芷虽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是在宴会上弹琴，每每见到那些达官显贵当堂逗弄婢女，那些婢女们发出的声音便如同白芷当下所闻。

　　白芷欣慰的是，可以确定声音并非绿珠。

　　白芷止步不前，石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暗示他很不满，白芷万分无奈只得继续前行。

　　当她赫然出现在那对赤*条条的男女面前时，恶心、无奈、苦涩一一浮现在心头，最后化成嘴角的自嘲一笑。那对男女正在情*欲之中，猛然间见到白芷，男的慌忙起身，迅速地裹好二人身子。旋即，恶狠狠地拿眼神剜着白芷。

　　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拔腿就跑，可惜的是，石磊不知对白芷做了什么，白芷双腿甚是酸软，此刻凭着全身力气只能堪堪迈动步子，不停地往后倒退，而身后的石磊已然不见了踪影。

　　白芷苦笑，带着谈判的语气，坚定道，“我保证不会说出去！”借着微弱的灯火，白芷看清那对男女，男的是石府的侍卫，而女的身份却是石磊的侍妾雾灵，长相肖似绿珠。若说一般的婢女，偷情被逮个正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此女是侍妾，这就使石磊甚至说偌大的石府蒙羞。若是此番事件传出，此二人必然严惩不贷。

　　那侍卫粗噶的声音刺得白芷浑身激灵，“我只知道死人的嘴是最严实的。”

　　侍卫的回答在白芷意料之中，方才趁着侍卫和雾灵慌乱裹身之际，白芷观察了一番四周环境，此处偏僻的很，呼救行不通，白芷回望了一眼莲池，被侍卫逮到那是必死无疑，而如果跳入莲池兴许有一线生机。

　　白芷沉吟片刻，“非也，想必你也知我姐妹二人素来与石磊不对付，石磊此人乖戾狠绝，实在令我姐妹二人不耻，雾灵此举，寻觅真情，堪称至情至性，我亦能体谅。是以，我在此指天发誓，不会透露分毫。”白芷边说边悄悄挪动步子，往莲池接近。

　　白芷的心思很简单，她不指望这番言语能够说动那侍卫，她只想拖延时间。

　　侍卫怔了一怔，若非与雾灵之事非同小可，他也不愿杀人灭口，毕竟杀人简单，想要顺顺利利掩人耳目却不简单。

　　旁侧雾灵目光一闪，咬唇道，“吴郎，莫要信了这贱人，杀了她，杀了她！”

　　白芷斜睨着雾灵，淡淡道，“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只是，杀了我，又能如何，我姐姐还在，你永远无法……”雾灵与绿珠有五六分相似，彼时，石府老爷石崇纳绿珠为妾，石磊爱而不得，每日沉迷酒水，那日，在金陵青楼将雾灵带回，待到酒醒便授予妾的身份再也弃之不顾。众人都明白，那是石磊将雾灵当做绿珠替身，后来雾灵也知晓此事，早已对绿珠姐妹含恨。

　　“住嘴！”雾灵双目怒睁，翻身而起，怒指白芷，“吴郎，杀了她，我不要听她胡言乱语。”

　　侍卫吴郎似乎察觉到什么，双手握拳，却不再步步紧逼白芷。

　　白芷心知目的达到，连忙转身，趁着那二人晃神，拧起全身力气，飞也似的跳入莲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