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水练无尘

10、煮茶

　　两人相对而坐，刘子辰不紧不慢地烹茶，红泥炉子上的热水，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前事剪断否？”

　　白芷一愣，就知道潘瑜安之事，是他安排，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不说话。

　　刘子辰直直望定她，“谋士当无牵无挂。”低头，慢条斯理地研磨茶饼，“我刘子辰的谋士更应当没有牵绊。”

　　白芷懂他的意思，能够理解，谋士谋事，定然不能被不相干的事情干扰判断，其中感情之事最是大忌。可是平心而论，她是否就此放下潘瑜安，答案是否定的。感情，尤其是波折不断的感情，最是难以说清道明。所以，她面对潘瑜安，大多数时候，选择逃避，遇到无法逃避的情况，比如说白日，她强迫自己面对，她当时处理地很好，现下扪心自问，依旧心悸。

　　眼下刘子辰的提问，让她心虚。

　　刘子辰施施然，朝热水之中撒入茶沫，看着茶沫浮浮沉沉，他目光显得幽深，“三个月。”抬头，目光含笑，清泠的声音此刻却噙着几分威严，“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清理感情。”

　　好汉不吃眼前亏，白芷连连道是，反正三个月还早。

　　茶水交融，鼻尖嗅得阵阵清香，刘子辰杓出沫饽，茶水雾气氤氲，就听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好似远音，“你今日见了不少人，定然有人嘴碎，说了我些许闲话。”

　　白芷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表情，突然很想笑，一个平素端着身份的贵胄公子，忽然在乎别人的评价，拉不下面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听。白芷脸皮抽搐，硬生生止住笑意，“哑叔和刘叔同我说，公子极好。”

　　“哦？”刘子辰挑眉，唇畔含笑，“据我所知，总有几个人对本公子很是不满，到处说本公子坏话。”

　　白芷见不得他那副模样，白衣公子，好整以暇地靠坐着，笑意妍妍，桃花目好似含着一汪深泉，勾着你沉沦。她连忙低下头，老老实实道，“确实有那么几个人，说了公子坏话。”想了想，道，“说公子心思深沉，让我小心些。”

　　刘子辰眨了眨眸子，显得委屈，“你信了？”

　　白芷很识相，“当然不信，我告诉他们，只要我真心待公子，公子是不会亏待我的。”

　　刘子辰双手抱胸，桃花目里的深泉，仿佛泛起阵阵涟漪，嘴角微勾，一瞬不瞬地瞅着白芷，等到茶水三沸之时，他的声音才隔着雾气悠悠传来，“这样啊……”

　　白芷扯脸皮，干干地一笑。

　　刘子辰起身斟茶，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茶汤，均匀地斟入白玉茶碗，“不过，有一点我要告诉你。”顿了顿，“谋士，要用眼用心。”

　　“我是否心思深沉，是否亏待你，要用眼观察，用心体会。”

　　他垂着乌黑浓密的发，素手挑选一碗茶，“尝尝。”

　　白芷接过茶碗，细细地浮茶，茶沫上下浮沉，仿佛人生一般波波折折，她缓缓吹气，等到温度适中，将茶碗递还给刘子辰，“公子先请。”

　　刘子辰抄手看着她，这番明显带着讨好的举动，也取悦了他，他说话，声音像是闷闷的，透着刻意的遮掩，遮掩笑意，伸出修长双手，轻轻拖白芷的手，将茶碗递回她眼前，“你先尝尝。”

　　白芷不大懂茶，再好的茶，于她，也是牛嚼牡丹，她微微抿了一口，笑道，“苦。”顿了顿，“现在有些甘甜。”即使她不懂茶，约莫也晓得，刘子辰煮茶技术之高，能让她也体会出茶水之中蕴藏的意境。

　　刘子辰一笑，接过白芷手里茶碗，就着她抿茶的痕迹，也轻而柔地抿了一口，“是不错。”

　　白芷脑子轰的一声又炸开了，面对刘子辰，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淡定，这人，简直分分钟让人误会，花丛老手？

　　刘子辰看着她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十分精彩，欣赏了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开口，“煮茶斟茶，有同感共苦之意，方才是你成为我刘子辰谋士的仪式，不必多想。”

　　不必多想！

　　叫她怎么不多想，白芷有些丧气，对上刘子辰，她的小计俩都太幼稚。她懂，他方才的举动，白芷刚不是说要真心对待他，而且讨好地替他吹凉了茶，没想到，刘子辰技高一筹，故意就着她喝过的口子喝茶，最后来一句不必多想。

　　狡猾、聪明，但是白芷不甘心呐。

　　白芷抬头，但见刘子辰乌发柔顺地垂着，桃花眼含着怎么也掩盖不了的笑意，她狠狠心，咬咬牙，含羞带怯道，“公子，夜深了，该入睡了，发还未干，当心着凉。”说着，她径自拿出干帕子，走到刘子辰身侧，低下头，挽起耳边碎发。

　　白芷身高刚到他肩膀的位置，她低头，他也低头，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她，眼中破碎出一星柔光，声音低低，温柔地能腻死人，“善。”

　　他拉椅子，慢条斯理坐下，她站在他身后，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拿着干帕子替他搅干头发。刘子辰的头发乌黑浓密，夜明珠柔和的光衬的头发闪着淡淡光泽，白芷又开始羡慕，仿佛上天真的把一切好的东西都赐予了刘子辰，他的一切，组合在一起，很美好，分开来看，更是没有瑕疵。

　　有些人，天生就该高高在上，他的一根头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值得仰慕。

　　这种感觉像是白芷油然升起的，连她自己都不觉得，这是一种出卖自己的想法。

　　等到白芷从这些想法之中走出来，就见刘子辰抓着她纤细的手腕，“行了，我的头发早干了，倒是你，擦了许久，可累得慌？”

　　又是唇角含笑，眉眼弯弯，白芷受不了，干脆挣脱他的手，垂头低低地回道，“公子不必忧心，无碍。”

　　白芷耳边碎发随着颔首的动作低垂，他笑，挽发，指尖微凉。

　　白芷一瞬间心跳加速，羞红了一张脸。

　　她含羞后退一步，刘子辰笑意依旧，跟上一步，白芷不敢退了，呆呆地站在他身前，羞窘地一言不发。

　　就听到刘子辰清泠的笑声像是破空而来，他仿佛被极大地取悦，桃花眼中那一汪深渊波澜壮阔。这时，他伸出手，轻柔的像呵护珍品似的，缓缓地抚着她的头发，“辛苦你了。”

　　白芷全身一僵，动也动不了。

　　他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坐下，然后让她躺在他的双腿上，解开难缠的繁琐的发髻，白芷长发就这样肆意飞舞在半空，他拾起头发，将它们放入温度适中的热水之中。

　　等到他轻柔按摩，她一阵舒适的时候，白芷才浑身一凛，倏地反应过来，刘子辰在给她洗头！

　　他是什么时候摆的热水，什么时候蛊惑她坐下，什么时候蛊惑她躺下，她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难道真的是被下了蛊毒。

　　白芷真是郁闷极了，现在是骑虎难下，她不能马上起来就走，只好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刘子辰继续轻柔缓慢地按摩。白芷快要被逼疯了，这样的刘子辰，要是潘瑜安和张若熏在场，恐怕要震惊当场，这样的刘子辰对她是不是好的太过分了！连白芷自己都莫名其妙了！

　　等到刘子辰觉得按摩完毕，他将白芷安置在椅子上，用干帕子擦拭她的头发，此刻的白芷就像皮影戏里面的小人，只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动弹。

　　刘子辰这才闷闷地笑，笑声像是山间泉水缓缓流出，“小芷儿，你真是较真。”

　　是，她较真，她就是觉得喝茶那件事，他玩弄了她，但她真不该较真，想到替他擦头发，到头来给自己下了个套子，钻都钻不出去，只好打肿脸充胖子，有苦往肚子里吞。

　　但是白芷打死都想不到他为了跟她较真，居然拉下身份替她洗头，她还是不可思议啊。

　　于是，白芷斟酌词句，嘀咕道，“公子，你是不是对我好得过分了？”她其实是想说，公子你是不是也太喜欢较真了，是不是太能屈能伸，太折煞我了。

　　刘子辰玩够了，笑着悠悠放下干帕子，与白芷相对而坐，摸了摸鼻子，掏出一封信给白芷，“本公子自然有目的。”说着，示意她拆开信封，然后懒洋洋靠着椅子，笑看她。

　　白芷拆开信封，扫了一眼，蹙眉，瘟疫？！在岭南，似乎离金陵有点遥远。让刘子辰去岭南巡查，然后赈灾？！

　　刘子辰清泠的声音淡淡道，“作为谋士，当同行；作为对本公子方才的报答，亦当同行。”

　　这下，白芷明白了，可她就是个半桶水，去了能有啥帮助，难道她之前说“筹谋多年的复仇计划”镇住了刘子辰？

　　刘子辰道，“明日出发，”顿了顿，笑，“当然，你也可作为婢女，照顾本公子衣食住行。”

　　白芷想，这才是他的首要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