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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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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不要再逼着汨公主陪你熬夜了!”德卡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冷淡,“到临水露台去等我,我有事对你说!”
床上的可纶一动不动,紧闭双眼,仿佛睡得很香。她当然是醒着的,只有醒着却偏要装睡的人,才会有她那种僵硬的姿态。德卡有点恼火,“别闹了,可纶,”他提高声音说,“你希望我来拧你耳朵吗?”
“我不想听!”可纶背对着他,不要看见他的脸,“你的任何话,我现在都不想听。今天晚上,我还会叫汨公主来陪我,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她说,会说掉一整个晚上!你不用过来了,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去睡吧!”
“我会把她赶出去的!可纶,我不想发火,今天的事够多了,你别添乱。晚餐后去临水露台,不然我就把你绑着抬过去!我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对你说!”
“一定要说吗?”可纶问,语声模糊,“不说不可以吗?非要说出来吗?”
她连问了三句废话,却都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她在心里喊:“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求求你不要说出来,不要彻底坦白,给我留个自欺的凭借不行吗?”可惜德卡听不见这些潜台词,他说:“今天不说的话,就没有意义了。你不要莫名其妙了。前一阵积下来的事很多——我会直接去露台找你!”
可纶没有答应,德卡也没有等着听她答应,他近乎是在命令她了,三言两语地说完,便走出寝殿和纪斯卡多遛马去了。可纶咬住唇,为了不让泪水掉下来,她仰眼去看外面的天色。天才亮,太阳还没出来,多云的天际现出眩目的苍白。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样半明半暗的清晨,灰蒙蒙的色调里蕴藏了许多期待,一切都是柔和的寂静,连空气都是清凉如水的。
但她如今才发现,美好的清晨,透过泪光看出去,只会感觉到阴森森。
昨天可柔离开后,她逼着自己装出孩子气的喜气洋洋,和大家说说笑笑,就是不理德卡,看都不要看他,甚至夜很深了,还强迫汨公主陪她熬夜闲聊。她觉得自己没办法与德卡单独相对了,可柔说得太过活灵活现,以至于她一看见德卡就忍不住要想起那些骗人的话,多回想的话,假的也要成了真的,由不得她不相信。爱情与自尊心上了法庭,在她心里激烈的辩论,有无数证据支持着自尊心,她还是判了爱情胜诉。因为还想坚持去相信,所以她不要看见德卡。
从清晨到傍晚的十几个小时,对她来说,都弥漫着等待临刑的绝望。心口有盆炭火炙烤着,说话做事却都是秋日无风天的湖水,冷漠且平静。内外两极,一同在煎熬,她想她肯定要发疯的,恐怕德卡也有这种思量,所以会安排在偏僻的临水露台向她摊牌,那里总是很冷清的,少有人去。即使她一时受不了打击精神崩溃,也不会有很多人看见。
上午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下午在面包炉前混了几个小时,也很快消磨掉了。临近傍晚时,她洗了个澡,冲掉身上脸上的面粉炭灰,换了一条黑色的长袍,衣服还是新的,她从没穿过,虽然埃及人认为黑色象征着生命,但在可纶根深蒂固的色彩观里,黑色代表着隆重与死亡。而她正是要去参加葬礼,去哀悼她死去的爱情。
她在日落前到了临水露台,没想到德卡已经在那里等她了,他仿佛有点紧张,心不在焉的,看见可纶朝自己走过来,竟没说一句话。可纶是最好他永远不要说话,所以也没开口,两人静默着,眼神来去了几个回合,没有结果。
是浅滩上一群水鸟的飞起惊醒了沉默,可纶朝它们投去悻然的一瞥,这时德卡便说:“可纶……”
她马上剪断他的话,抢先一连串地道,“让我先说好吗?德卡。说不定等下我发作起来会变得很可怕!你让我把最后一点美好的话说完吧!你不要讲话,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
德卡困惑地望着她,“那你说吧!”他道。
“我想祝你生日快乐——你不要尴尬,你想和谁庆祝都可以,我不会介意的!我只想祝你生日快乐——听我把话说完——我没了解过埃及的生日祝词,也讲不出很动听的祝福,我只能用习惯了的方式祝你生日快乐!我还想对你说声对不起——你不要管我为什么道歉——对不起,因为你让我很幸福,而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过,对不起!——我知道自己的个性,我想我也没机会在将来弥补歉意了,只好现在说对不起——德卡,我希望你得到更多的幸福,比我能给你的还要多得多的幸福!——我——祝你生日快乐!——你一定要永远都快乐!”
她一口气把话吐了个干净,之后赶紧送上礼物——一包手指饼干。送饼干给埃及法老做寿礼,光说说都会很丢脸,但可纶倒真能拿得出去——因为这是她自己做的。亲手揉的面,亲手搓成形,亲自探到烤炉边试火候,就连饼干上不均匀的焦黑也是她亲手烤出来的,有这么多劳苦功高的自己在饼干里忙活,身为创造者的可纶很有成就感,所以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献上这份薄礼,还等着法老对她说“谢谢”。
德卡知道他现在可以说话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可纶一愣,行动倒比思想反应更快,捧着礼物的双手往回缩了缩。
然后德卡说了第二句话:“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可纶睁圆了眼睛,嘴唇动了几下,发不出声音。她想,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是哪只耳朵听见我对他说今天是我生日?他为什么会以为今天是我的生日?为什么今天竟不是他的生日?我们到底都在说什么想什么啊?!好乱,脑子里好乱,乱成一团——可柔!一定是可柔骗他的!她为什么要这么骗他?她对我撒谎是为了刺激我,为什么要对德卡撒这种谎?她到底在想什么啊?我要去问问她!她要是不把她真正的意图说个清楚,我不会放过她!严刑拷打也要逼她说出来!这算什么!她安排这种闹剧到底算什么?!
“可纶!?”
可纶一震,看到了德卡的迷惘的脸,这不像是要和她摊牌的神情,于是她试探地问道:“你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德卡?”
“就是这个!”他很利落的答道,“和你说的差不多,不过没有道歉,就是要祝你生日快乐!——别把你的礼物收回去,我也有礼物要给你,我们交换吧!”
他递过来的礼物,是两枚指环。不是他平常用的那种带印章的戒指,就是单纯的两个指环,没有花纹,也没有嵌饰,在落日的余辉里泛出冷冷的金属光泽。
不用解释了,一看就晓得是什么——结婚戒指,在结婚四年后突然想到要送她结婚戒指,多半也是可柔出的馊主意。可纶机械地伸手接过来,她的结婚戒指,自孩提时就很憧憬的东西,将要陪伴她今生今世的信物,竟然是——铁的!哦,真丢人,德卡,你真丢人,埃及法老送出的结婚戒指,至少也该是白金的底座上镶颗拳头大的钻石,你真不害臊,德卡,铁打的结婚戒指竟然也送得出手?
她真的觉得很好笑,想要哈哈大笑,可是一吸气,眼泪倒先涌了来,两枚铁环在视线里模糊了,她扑闪一下,泪滴落在手心里,润湿了指环。她终于明白,原来是猜忌的自尊心让她分不清真假,一切的担忧痛苦到头来都是不必要的自我折磨。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幸好从没有向他抱怨或是追问,也没有让自己的猜忌伤害到他。现在德卡在她面前,一如既往地朝她微笑,他不会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出现过怎样重大的危机——多么幸运,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可纶再深吸口气,拉过德卡的手,为他戴上了戒指。德卡学着她的样,为她戴上了另外的一枚。
“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她说。
德卡愣了愣,道:“没关系,——就当是我们的生日,我们的纪念日!”
可纶嫣然一笑,“你和可柔一起去市集,就是为了买戒指吗?”她问。
“嗯,好象没有女人喜欢戴铁的首饰,所有的铺子都买不到,只好专门让工匠打了两个,铁做兵刃是很好的,拿来做戒指就不如黄金漂亮。可纶,你会不会认为这样的结婚戒指太过简单了?我听可柔说,在你们那个世界,结婚戒指是女子最重要的饰物,你不会觉得寒酸吧?”
“是很寒酸啦!”可纶微笑道,“可是,黄金太普通了,白银又是做餐具漂亮,我还是比较喜欢铁做的戒指,尤其是光秃秃的,什么花纹都没有的铁戒指!”
德卡不禁笑了出来,他拍了拍手,有一队姑娘闻声自侧面的门中走出,每人都抱着一盏七弦琴。此时天已经黑了,露台里没有点灯,这些乐女似乎并不在意,她们很安静地在墙边一字排开,坐在地上,开始拨弦。
丁丁冬冬的琴声从暗处飘了出来,德卡凑到她耳畔,极低极低地说:“跳舞吧!”
可纶没吱声,她抬起手臂,两手环着他的脖子,也任由德卡搂住她的腰。若在平时,她是死都不会当着那么多乐女的面摆出这种亲昵舞姿的,但夜色真是极佳的掩护,眼下除了德卡,她什么都不会留心,可也正因为只留心到德卡,她忽然想到了那天推门而入时德卡拥着可柔的画面。
那时他就已在为今夜的浪漫做准备了吗?
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仿佛刚有电闪雷鸣经过,这一瞬间,可纶真恨透了自己,真觉得自己思想龌龊,其心可诛。她也跳不下去了,索性扑倒在德卡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德卡没想到她竟会被感动成这样,倒很高兴,被感动总是好的。他微笑着轻轻拍着可纶,以妨她会哭得岔了气,也由着她放肆的哭。
王妃的哭声让乐女们不知所措,琴声便凌乱了,可纶这才发现,方才七弦琴奏的竟是的轻柔旋律!——她最最喜欢的曲子,——因为没有电的MD而无法在这古代世界听到,她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听到,但德卡总有办法叫她心满意足。
这一新发现效用堪比□□,眼睛里竟也能下起滂沱大雨,泪水抛沙似的落下来。因为不能真的杀了自己,她惟有痛哭。
对不起……德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