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者》东方不闻

5、第 5 章

　　七年前，我最后一面见到东宇，是在精神医院。
　　那时爸爸妈妈已经不允许我们见面，他们担心我们见面，会让东宇情绪再度陷入癫狂。我偷偷跑到医院，到东宇的病房前，手却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只好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门吱呀打开了，东宇站在我的面前。
　　长久医院监禁让他的面色极度苍白，身形消瘦。病号服穿在他身上，像套在竹竿上。他笑起来，像是透明的玻璃。
　　“东君，你来啦。”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我，“好想你。”

　　他的病房里放满了书，还有我们小时候一起做的汽车模型和轮船模型，在长久岁月中，已经不复当初的神采，但东宇一直把它们带在身边。窗台上摆着我和他的合照，相框是向日葵形状的，我小时候送他的礼物。
　　一张藤椅靠在窗前，椅子上一本读了一半的书，向下覆着。
　　他让我坐在那张椅子上，而他自己盘腿坐在床上。
　　他很高兴，一直微笑，眼神温热地看着我。
　　“你过得还好吗？大学生活是否愉快？”他说。
　　“很好，很愉快。”我说。
　　他伸出手来，摸我的脸颊，用大拇指在我的脸上摩挲，轻轻地触我嘴唇上没有剃干净的胡须。我闭上眼睛，由他去了。过了一会儿，两片嘴唇轻轻地吻上我的眼睛，像蝴蝶飘过，短暂停留，极度克制。他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笑着说：“别睡着了，你赶紧回去吧，等会被查房的护士看见就麻烦了。”
　　我睁开眼睛仔细看他，像看着一团月亮，一片湖水。从小到大，我第一次那么认真看他。他的睫毛浓密而厚长，为眼睛盖上了一层黑色的雾气，他漂亮的鼻子，薄薄的耳朵，鲜红如血的嘴唇，组成了一张骄傲而忧郁的脸，有种冷淡的温暖感觉，我看得入迷，似乎预先知道他即将离开，急于把他刻进心里。
　　我被东宇推搡着走出病房，身后的门轻轻合上。
　　我听见他长长的叹息，也跟着忍不住长叹。
　　我走出医院，看见东宇站在医院的顶层，一跃而下，想一架木偶，摔得散架。
　　此生难忘，每每梦回，仍然在暗夜中失声痛哭。

　　中秋那天，李大青做了一大桌的菜，她是四川人，每菜必辣，辣的睁不开眼睛。
　　吃完饭，两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看了一部喜剧片，她笑得花枝乱颤，我也跟着哈哈。两个人喝了不少啤酒，轮番上洗手间，酒到四五分醉意，电影高潮迭起，李大青笑得根本止不住，直到眼泪也掉出来。看到最后，她伏在我的肩膀上轻声抽泣，我也不知道她是笑哭了，还是真哭了。
　　李大青曾经是我哥的青梅竹马的恋人，同个社区长大，一样的智力超群，读一样的小学一样的中学，末了，考入同一所大学，原本应该是世界上顶幸福美好的一对人生大赢家——只不过，我哥因病肄业，最后竟然自杀而亡，将这如童话般的美好，生生折断，李大青也并未因此一蹶不振，只是从此缺失一份幸福。李大青一直好奇的是，我哥是怎么病的。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所以从来没有解释过。
　　这电影看到最后，我和大青都在一片笑声中疲惫不堪。只要我们一起相处，就会勾起许多往事。这次又吃一堑，我以后再也不和李大青共同相处一小时以上了，太累心了。
　　我告别，李大青把我送到门口。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独照夜归人。到了楼下，忽然见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影，插手站着，直挺挺地看着月亮。我认出来，是楚然。他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戴了一顶红色的帽子，远看像个姑娘。
　　“嘿，东君。”他朝我打了个招呼，小步跑过来。
　　“好久不见……”我心里竟然涌起一点久别重逢的欣喜……
　　“上次真不好意思，我都没好好跟你道谢，谢谢你收留我。”楚然说。
　　“没关系。”我掏出钥匙开门。
　　“我今天也没有地方住哦。”他笑嘻嘻地说。
　　“那……”我应该拒绝，必须拒绝，残酷拒绝，“你进来吧。”他像个猴子一样蹦了进来。
　　老实说，这个中秋节，至见到楚然，才觉得稍稍完满。

作者有话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