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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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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楚然睡在客厅,我睡不得不熟,半夜被一声车鸣吵醒,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客厅里无声无息。起床,走到客厅,正见一人,披头散发地坐在窗前,也是说不出的寂寥,一扭头,差点将我吓得魂飞魄散。
“你怎么起来啦?”楚然关切问道。
“有些渴。”我说,也不开灯,摸索着打开了冰箱门,取出冰水,喝了一口。
“你过来,陪我坐坐。”楚然拍了拍地毯。我便走过去,坐下了。夜已经深了,灯光仍旧璀璨。
我有些羞惭,上次将他赶出家门,和他笑道:“怎么了?大半夜在想什么?”
“几天没见,有没有想我?”楚然抱膝坐着,长发委地,望之似古人。
“……”我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讪讪道,“有些担心。”
“担心我睡在麦当劳,还是担心我睡在大街上,担心我没有饭吃?”
我连声说没有,一边说着,心里还有些奇怪,这番对话倒像是打情骂俏。其实至今,我对楚然一无所知,奇怪的是,我对他毫无防备,也不知道他是狼是虎,竟然就领进了家门,如果对李大青说起这件事,她恐怕要笑掉大牙,要嘲笑我是个傻子了。
楚然的手指修长柔软,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然而右手小拇指指尖缺了,伤口虽已经痊愈,却极其突兀,一丑遮百美。我想这手若是没缺,最适合弹钢琴,因而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你该去弹钢琴。”
“弹过的。”他笑着说,“以前被父母逼着学过,只是弹得不好,还浪费了大笔的钱。”
如此听来,楚然的家境应该是不错,然而为何要流落街头,到底是个谜。平时我是没什么兴趣挖他,今晚风平浪静,倒有些兴致,干脆躺在地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楚然也躺了下来,翘着腿,把胳膊向我伸过来,让我枕上去。他这举动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推开了,他又伸来,我又推开,他却百折不挠,一番好意却之不恭,最后我只得枕了。从见第一面,我大抵知道,楚然和我是同道中人,是喜欢男人的。我想他也是知道的,无需说破。
“楚然,你在流浪之前,做什么工作?”
“弹钢琴。”他伸出手,向虚空中一抓,仿佛摸上了琴键,开始弹起来。他表情如痴如醉,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
“你不是说弹得不好么?”
“是啊,所以不弹了。”他原本在弹琴的手,忽然停顿垂委。
“是因为手指吗?”
“我不是因为手指废了,而放弃弹琴;而是因为放弃弹琴,才废手指头。因为不弹琴了,没有了收入,才到处流浪的。”
“真够任性。”不知为何,我竟有些伤感。楚然的自我放逐,竟让我想到了东宇,百感交集。
“不过,不能弹琴了,我还会吹口哨,鸟语。这可比弹钢琴有意思多了。”楚然噘着嘴,吐了一个哨音,一声清脆鸟鸣便飞上了天。
我有些困意,一时竟枕着楚然的胳膊睡着了。朦朦胧胧之间,一床被子轻轻改了上来,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又忽然有两片嘴唇,覆上我的额头,一只手搭上我的腰际,我察觉到其中温热的湿气,也就装迷糊,眼睛也没有睁,心里直嘀咕,这人到底怎么个意思,小鹿乱撞的厉害。
第二日正是周末,我也就没早起,直接睡到日上竿头。醒来一看,楚然正在一边束发,拿个梳子一笼一笼地把长发往头顶上扎,长发好看,就是麻烦。我饶有兴致地看他,他见我醒了,一笑,一边忙活一边问:“你怎么,睡得还好?”倒像是我住在他家似的。
“还不错。”
“今天周末,我们出去逛逛?”他提议。
“也没地方可去。”
“那就瞎逛。”
吃过了早饭(午饭),我换了衣服,也拿了两件干净的衣服让楚然换上。我们身形差不多,他比我略微瘦长一点,穿衣服比我好看,再加上那个发髻,有些滑稽,又非常清爽好看。我笑得直不起腰,他颇得意,还摆了几个造型,让我笑个够。他说,今日行程不要我担心,他来安排,我只管买单。我懒得操心,也就成交了。结果他带我去海洋公园,我吵吵囔囔地抗议,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又有些哭丧,说:“我生在这座城,长在这座城,却没有来过海洋公园……”
“好……好……”我经不住软磨硬破,同意了。
看到海豚的时候,楚然变成了小孩子。他把手贴在玻璃上,想要去触摸海豚的尾鳍。海豚转身,回旋,忽然也将脸贴在玻璃上,似乎是在亲吻楚然。楚然高兴疯了,手舞足蹈,连声欢呼,指着那只海豚说:“东君,快看,快看。”他上前来拉住我,从我的口袋里掏出手机,二人自拍,背景是海豚那张被玻璃压扁的脸。他为自己的自拍技术洋洋自得,
晚上,他带我去吃日本料理,七拐八拐地走进小巷,停在一家门面前,门面上写“山田寿司”四字,进得门去,老板正在忙活,抬眼看见我们,破热情地用日语说:“楚然君,好久不见。”看起来,楚然以前是经常来的。我们坐在那里,老板做什么,我们便吃什么,楚然一边用日语与老板交谈,他的日语极为流利,我只能听得懂四五分。
二人大概以为我是不通日语的,所以聊起往事非常畅快,我在一旁呷酒,只当是听不懂,不时装傻微笑。
“楚然君,差不多有两年没见了,你的头发长这么长啦。”山田老板笑道。
“没有钱剪头发。”楚然苦笑,呷一口酒。
“一直和你一起吃饭的魏巍先生也很久没见了。”
“他现在发展得很好,现在欧洲巡演,短期内不会回国了。”楚然说,语气竟然有些黯然。
“您很长时间都没有演出了。”山田先生说。
楚然扬了扬自己残缺的右手手指,笑道:“也许再也没有演出了。”
“那请您帮我转告魏巍先生,希望他演出顺利。”山田老板觉得有些异样,止住了话题,忙活去了。
魏巍这个名字我听着耳熟,似乎曾经在电视里出现过,是个年少有成的钢琴演奏家,十几岁就出名的天才人物。现在也就十八九岁,竟和楚然有些关联。
这饭大约勾起楚然的一些往事,饭毕,我们拐出小巷,往家的方向走去,路过市音乐厅,楚然忽然驻足,抬眼看着草地中央的西式建筑,如隔水望月,追慕回忆。这是上世纪三十年建的音乐厅,全由大理石砌成,庄严肃穆,几十年风雨不减疯子,近几年更新了设备,现场效果极好,虽然小了一些,但仍然承担许多国内外的重要演出。
楚然转过头来对我说:“这房子,好看吗?”
“好看。”我重重点头。
他笑起来:“我也觉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