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者》东方不闻

3、第 3 章

　　“你家太冷了。”楚然进门感叹。
　　“那我去把窗户关了。”
　　“不是真的冷，而是太干净太整洁，缺乏生活气了。”楚然一进门，就脱了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真是……少见的随便。

　　我知道他说的意思，房子没有装修，只是简单的铺设了地板，整理了墙面，家具精简。客厅里，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台落地灯，椅子正对着窗外，窗外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都没有，这房子就像一个棺材，晚上我躺进来，白天我爬出去。只有在这样苍白寂静的屋子里，我才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感觉自己有些微的生气，而不是个死人。

　　“你要喝咖啡吗？”我走进厨房。
　　“好。”楚然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看向窗外，“这房子的视野很好，二十层的高度刚刚好。不高不低得看着它。”它指的是这座城。
　　“嗯。有时候可以看一整夜。”我说，“然后慢慢地回忆，有时候陷进去，一抬头，已经是白天了。”

　　楚然呷了一口咖啡，长呼一口气，笑着说：“你冲的咖啡很好喝，肯尼亚的豆子，焙得恰到火候，榛果香气，酸度令人愉悦。 ”
　　“有时候想听听你的故事。”我说。很少有人立刻就喝出咖啡豆的产地，楚然是个咖啡鉴赏家。
　　“以后慢慢跟你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楚然翘起二郎腿，眯着眼，不再说话。
　　“随便你。”我说。

　　第二天一早，我醒过来，听见厨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起来一看，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正在我的厨房忙活，吓得几乎要跳起脚来。
　　“你你谁？！”我指着他大叫。
　　那人抬起头，十分不解：“才过一晚上，你就不认识我了？”
　　“你是……楚然？”
　　那人点点头。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确是楚然，那双眼睛并没有变，剃掉胡须之后，鼻子与嘴唇都明晰起来，眼睛深深陷进去，两颗黑珍珠一般，还是大溪地的，长头发小心地扎了个髻，用筷子束在头顶，像个道士，是个眉清目秀的道士。我早就知道楚然不难看，只是没想到这么好看，如古玉般温润秀气。

　　“你的胡子呢？去哪儿了？”
　　“起来的早，洗脸的时候看见梳妆台上有剃须刀，干脆剃掉了。胡子确实有些碍事，”他抖抖肩，说：“鸡蛋，你要溏心的吗？”
　　“好……谢谢……”没想到一早上起来这么多惊喜，厨房变出了个花美男给我做饭，果然还是要多做些好事，才有善报。
　　“我今天再去把头发剪了。”楚然说。
　　“别剪。”我脱口而出。
　　“嗯？”
　　“挺好看的。”
　　“哦。”他一笑，说，“好，那就不剪了。”

　　吃完早饭，离上班时间尚有些时候，楚然请求我冲一杯咖啡，两个人端着咖啡站立落地窗前。
　　“东君，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记不得。”
　　“你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东宇或者东玉，我没有听清。 ”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有刀绞之疼，却只能端正地放下咖啡杯，像个没事人一样，平静地说：“东宇，我双胞胎哥哥的名字。对不起，喊的声音太大，吵到你了。”
　　“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他死了。不，他真的死了。”

　　七年前，我亲眼看着东宇从高楼上掉下来，像一只巨大的黑鸟，腾空，却没有飞起，笔直地掉在地上，撞出巨大的声响，摔成了一摊肉泥。血溅到我的衬衫上，我的脸上，嘴唇上，舔一口，腥甜的。
　　我在梦中喊出了东宇的名字，但现实中，我哑着嗓子喊不出，只是无力地瘫倒在地，感觉到心脏炸裂，甚至无力上前，看他一眼。只能目送着那些人把他抱起，送上救护车，又看着救护车闪着灯，驶离我。再见他便是在太平间，他的脑袋摔得狠狠凹进去一块，冰霜爬上了他的脸，结住他的眼睑，他再也不可能睁开眼，醒过来。
　　我失去我的哥哥。
　　东宇死后，我便是残缺的。从此，这个名字与心脏连接，只要有人念起，心脏就绞痛。

　　楚然不可置信，连声道歉。
　　我从钱包里拿出我和东宇的照片，放在他手上。他看看照片又看看我，露出困惑。
　　“你们长得并不像。”他说。
　　“我们是异卵双胞胎。”我从他手里接过照片，看着照片里含笑的两个人，东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有些别扭地笑。这是十七岁时妈妈给我们拍的照片，彼时，言笑晏晏，谁也猜不出后面是那样的结局。我摸了摸东宇的脸，把照片放回钱包。

　　“东宇怎么去世的？”楚然问。
　　“我害死了他。”我喝了一口咖啡，黯然回答。东宇的死，是我造下的孽，也许要把一辈子搭进去才能补偿。我生活清减，总有一种自我折磨的意味在其中，我不敢过得太好，过得好了，就对不起死去的东宇。过得不好，不快乐，痛苦，像个活死人，才对得起东宇。毕竟我活着，他死了。
　　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楚然便不再问，他搂住我的肩膀，顺势把我抱住。
　　“东君，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事待思量。”
　　“说的轻巧。你有什么资格安慰我？”我甩开他的手，瞪着他。
　　他有些错愕，很快镇定，黑色的眼睛露出精芒。
　　“我没有资格。”楚然说。
　　他把杯子放下，整理了一下衣物，自顾自地走出屋外，轻轻带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