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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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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貌上我不敢确定楚然和我的哥哥有什么相似之处,楚然的眼睛更深刻一些,其余都被胡子遮挡,看得出是个不难看的人。
但气息上,两个人太相近,说话时懒洋洋的腔调,慢条斯理的动作,以致看向我时,那种又暖又淡的眼神,都如出一辙。在他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太像了,连手的触感都一样,手指修长,手心绵软热烈。那只手简直就像是从回忆寒潭里伸出的一样,紧紧地擒住了我。
在听到他自我介绍时,恍惚地担心,他会念出我哥的名字。我此生最怕听到的两个字。然而他念出“楚然”时,我松一口气,又有些失落,好像刚刚取回的宝物,再次遗失。
“哪里像?”大青擦了擦眼角,眼泪还没落下就干了。女强人嘛,一般不轻易流泪。
“除了长得不太像。”我淡淡地回答。
“那下次我得见见。”大青说,又抱起手臂,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也不知道能像到什么地步。”她又回归到她的世界中去了,柔软转瞬即逝,转眼就是Iron lady。
我正要推门离开,身后大青忽然哽咽地说:“东君,我很想你的哥哥,非常,非常,想念他。 ”我回身看她,她早已泪水涟涟,眼泪将精致的妆容冲花,眼圈周围糊成黑色的一片。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青如此狼狈,我撇撇嘴,似乎又些什么话想要安慰,却无从说起,只好闭嘴,安静地看她哭,我看她的模样,大约已经很久没有释放过情绪。不能说的疼,才是真的疼。这些年,大青的心一定熬成了黄连汤。
等她哭完补好妆,已经三十分钟过去,也到了下班时间。我长吁一口气,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大青执意要开车送我,我怎么能让一个工作狂破坏我一天最美好的时刻——下班呢,我执意不肯,两个人便在办公室门口分别。大青把墨镜架在脸上,用以遮挡哭的桃红的眼睛,在电梯口狠狠说:“东君,你要是跟同事说我哭的事儿,我neng死你。”
“李大青,你再这样,就等着孤老一生吧!”我说,施施然走出电梯。
大青气急败坏地在电梯里怒吼。
此刻华灯初上,路灯在秋天的雾气中朦胧,车堵着,人喊着,人们行色匆匆,我从一盏路灯下走到另一盏路灯之下,形只影单。从公司步行回我的住处,大约四十分钟。走到一半,转进一家面馆,点了一碗黄鱼面,坐下静静地吃,却觉食之无味,食物本身没有问题,只是今天的心情又些复杂,味蕾退化,尝不出食物的鲜美。
吃到一半时,忽有个人坐在我的身边,也点了一碗黄鱼面。小面馆里拼桌的人常有,倒是没有什么妨碍,我立刻起身离开,却听见那个人说了一句:“我才来,你就要走,谁给我付钱?”
魔音贯耳,正是楚然。
“你看你的面才吃了一点,黄鱼浇头一点没动。不要浪费食物,坐下来吃吃完。”楚然拍了拍手边的凳子,笑着说。
“要你管……”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乖乖坐过去,拿着筷子把面拨来拨去,不知为何,胃口更差。
楚然是上海人,从吃面的方式可以看出,用筷子,深深地把黄鱼埋进面汤里,先吃面,再吃浇头,等到黄鱼泡到酥软,入口即化时,再一口口咪掉,最后饮一口汤,用餐结束。我看着他吃,想起小时候,我哥常常把我泡好的黄鱼偷偷夹走的事儿,那时候又急又气,恨不得把我哥嚼碎了咽下去,现在想来,心头泛暖,春风沉醉,如果能回到那时,我把所有的浇头都夹到他碗里,由他任性地吃。
楚然吃东西的姿态十分文雅,看得出来是家教修养,我之前就猜想他接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只是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为何流落街头。楚然吃毕,我乖乖去付了钱,楚然一本正经地说,让我记得这账,以后他会还。我还指望他还钱吗,只当玩笑听听,心里隐隐却认真了。
吃毕饭,两人一同在街道上行走,法租界的街道本来就旧,再加上绿树浓荫,春雾绵绵,就像老电影里的画面。
“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走近一点。”楚然说。
“你该洗澡了。”说着,我走得更远了一些。
他拉起袖子使劲闻了闻,说:“没有啊。我可是无业游民里洗澡最勤的。香皂味还留着呢,不信你闻闻。”
他伸出手搭上来,脑袋贴在我的肩膀上。我立刻像个跳蚤一样弹开两米远,惊魂未定。
“我和你又不熟,别动手动脚啊!”我大喊。
“东君你怎么像个女孩子一样,害羞什么。”楚然将手背在脑后,大大咧咧地走着。
他一直也没有分手的意思,而我的家就在不远处,我便随口问了一句:“楚然,你住在哪边?”
他笑了,说:“太多地方可以选了,还没想好。”
我略吃惊,倒是看不出来,他房子多到有选择障碍,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么这附近有住处么?”我问道。
“有的,这附近有几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干净卫生、沙发松软,我和营业员也很熟,不会赶我走。”楚然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悲惨的事情,心也太大了。
我:“……”竟然心生怜悯。
又走了一会儿,我说:“到家了。”
楚然摇手分别:“今天谢谢你请吃饭,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面。”说完转身融入夜幕,身上仍旧穿着那件深蓝的棉衣,冷清之极。这世上是有种说法叫做,一报还一报。我做些好事,以后的日子是不是能好过一些?捡个人回家,与捡一只狗一只猫,在我心里并没有什么分别。家里也太久没有进过陌生人了,需要些生气。
“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在我家过一夜,可以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小声说,有三分希望他没有听见。
“好啊。”楚然转身,朝我走过来,伸展双臂,抱住我:“谢谢你。”
这句话真是一句深沉有力的羁绊。
我闭上眼睛,享受七年来,第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