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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画像 ...

  •   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早晨,巴黎戴高乐机场的塔台刚刚关闭夜视引航灯。当空客A380的四引擎发动机仿佛滚雷一般轰鸣在埃尔隆德的耳畔,并势如破竹般地掠过叠嶂的流云,他抚过书本的指尖仿佛错觉似的地传来一阵微不可寻的痉挛感,这种伴随着触电式刺麻的感觉,只有在他的双脚离开大地并体会到失重的惊险时才会隐隐传来。就像是某种冲破命运或造就命运的切机,一段关于新的旅程。
      但纵然如此,埃尔隆德却并不十分中意乘坐飞机,对于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经历,有一种将命运交付上帝的错觉,并在飞行的数小时内,都处在一个任人鱼肉的境地里。就像即便他的母亲生前只是一个平凡的快餐店服务生,但依旧不能阻碍埃尔隆德本该传承于父辈的庞大家族与荣耀,然后在无形的重压下迫使他做出远离爵位的决定。
      与自己的老板不同,此时此刻,生来乐天的林迪尔在解开自己绑在脑后的黑发后,十分受用地躺靠在可以容纳550座的超级大型远程宽体客机头等舱内,并在飞机冲破大气层的屏障时,迫不及待地打开座位前的光纤配电网络液晶荧幕,随后拿起挂在合成金属桌板上方的便携式电话拨下一串号码。
      那是一个名叫萨塞尔的年轻人的电话,也是自己这位漂亮管家的新欢。埃尔隆德在林迪尔发出“hello”的第一个音节时,就毫不犹豫地取出已经被拿在手里的旅行套件,并将放于其中的耳塞堵住耳朵的同时,阻隔了身旁即将进入“话唠”模式的助手。
      并非是因为他对这样的恋情存在歧义,只是就在5分钟前,来自加里安的邮件里,那些命令式的用词让埃尔隆德开始预感到,接下来的合作或许不会那么顺利,也并不会就真如自己那位雇主所承诺一般可以随心所欲的发挥。
      于是,在经历了近11个小时的空中旅行后,埃尔隆德到达洛杉矶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将行李塞进早已准备好的住处,而是在导盲犬Bill的帮助下,来到市中心那栋奢华并充斥着压抑感的72层建筑顶楼,再由执行秘书萨拉引领至那位年轻总裁的办公室。对深谙老板习性的执行秘书来说,她当然知道,类似这种突如其来的拜访,通常情况下是需要预约的。
      但若不是眼前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那英俊到令人发指的诗人与贵族风范,萨拉发誓,她绝不会冒着被炒鱿鱼的风险,有意地为这样一位气度绝佳的男人带路。
      “他甚至连使用拐杖探路时的姿态,都儒雅而稳重得无可挑剔,要知道,除了老板我可不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如此完美的男人。”这是萨拉在回到自己位置上时,对电话里同伴的兴奋描述,也是她入职10年来所做出的最高评价。
      “什么是艺术?10个月,你们就交给我308页如此浮夸、肤浅、毫无价值的废品吗?”当埃尔隆德自行推门进入时,瑟兰迪尔正举着那手中一摞八厘米厚的策划书,语气倨傲地质问着眼前以加里安为首的三名部下,虽然丝毫没有抬高的音调依旧清冽悠扬且顿挫有致,却并不表示他还没有因这个不满意的结果而暴跳如雷。
      “现在,为了让你们能带着脑子做事,我会烧了这些废话,下周的这个时候,给我一套能见人的样本。”随着冷冽的音韵不容忤逆的落地,埃尔隆德毫不意外地听见重物落入某种框内的重音,紧接着,随着打火机的轻嚓声,他渐渐嗅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灰烬气味。
      火光毫无情面可言地开始渐渐吞噬着整整30个人近一年的努力,在摇曳不定的高温中,爆裂出细碎的燃烧声并“噼啪”炸响。偌大的办公室内,所有人的沉默并没有因埃尔隆德的出现而被打断,仿佛安静地承受老板的怒火然后无止境的改下去似乎已然成了这里工作的惯例。但眼下的一切对埃尔隆德来说并不算意外,因为这是每一个以高品质和巨头自居的集团,最基本的特点。
      “艺术的一部分来自于人性,而人性来自于生活。”沉磁的嗓音适时地扬起,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陈述,却成功地为办公室内背对着他站在总裁案前的三人抹去了即将引火上身的愠怒。
      重新落座的瑟兰迪尔以一种极致优雅的动作倚入皮椅,宝石般湛蓝色的眼睛再一次落在那位几天前让他稍有瞩目的盲者身上。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回答,模棱两可且没有什么毛病,这个理由甚至让瑟兰迪尔默许般地看着埃尔隆德,仍由后者抬手寻着热度摸索着触及燃烧着明火的铝制垃圾桶,并将其推翻,然后拿起拐杖敲击在火焰上,以挽救出最后半本大样。
      领口严丝密缝的纽扣一丝不苟地点缀着他穿着严谨的蓝色西装,甚至连他弯腰拾起残本的动作都因此显得内敛、持重、风度翩翩且彬彬有礼。带着黑色手套的左手波澜不兴地拿着那半册装订本,在所有人的瞩目下优雅地举在半空抖了抖那些呛人的灰尘,旁若无人地摘下手套放于手边的桌案上,随后用指腹仔细地抚过封面的彩页。
      “我想,这本大样并没有那么糟糕。”三分钟后,当埃尔隆德随意翻阅了几页并依次描摹出其中的内容后,沉磁的嗓音平静地为绘本的编辑们予以了公正的肯定。
      “只是没有那么糟糕?我想这里有一个误会,你还并不了解。”伴随着瑟兰迪尔略微抬高的下颔,刀锋般冷冽的薄唇中溢出毫无违和感的强硬字句:“我要求可不仅仅只是‘不糟糕’而已。”
      纵然站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埃尔隆德仍能感觉到此时此刻,那位俊美的集团总编正以他特有的,独断专行的冷傲目光注视着自己,清晰可辨的锐利视线甚至穿透了那仿佛无边无际的层叠黑暗,并成功地让周遭的冷气均衡地保持在最低的温度数值上。
      事实上,回想过去48小时发生的一切,连瑟兰迪尔自己也难以追究,到底是什么想法驱使他听从了加里安算得上“无厘头”的建议,聘用了一位站在卢浮宫内欣赏画作的盲人,还对其听似漫不经心的措辞给予了充分的耐心。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从不会做出任何没有十全把握的决定,更遑论给人解释或者违抗的机会。尤其是现在,在他的王国和地盘上,所有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滚蛋要么妥协。
      老板与黑发男子几乎前所未有的争锋相对与沉默,让站在一旁的加里安不由自主地松了松自己领口的红色领带,事实上,相比起老板总是随意地将衬衣最上方的两颗随意纽扣解开并露出紧健完美的脖颈,作为他的员工,却只被允许西装革履的上班和下班,这不公平,但从没有人试图挑战,毕竟O·T集团旗下的Natural系列杂志是这个领域当之无愧的西点军校,能得到这样一份体面并且报酬丰厚的工作,几乎是每个传媒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唯一显得有些差强人意的,就是面前这个拥有惊人的俊美相貌却难以相处偏执的老板。
      然而毫无疑问,此时,这个带着古板到不能再传统的墨镜的男人,似乎打破了这个权利体系中某些不成文的惯例,由瑟兰迪尔定下的惯例,虽然这是大家都乐见其成的。
      果不其然,埃尔隆德一如加里安所猜想的那样,不负众望地并没有对老板的警示而保持沉默,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将左手的导盲犬拉绳换至右手,然后从被熨烫得异常平整的西装口袋里抽出一条白色绸织手绢,在将导盲杖靠于身边的落地玻璃墙体上后,慢条斯理的擦拭起指尖灰色的纸烬痕迹:“如果自然能以人的意志被完美的体现,那么它就不能称之为自然,而只能被概括为人文工艺。”四平八稳的音调低沉得仿佛最震撼人心的交响乐:“而恰好人文工艺是体现自然的唯一途径,就像这个样本,除了在人文情怀上稍显刻意外,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
      当埃尔隆德以来自贵族般儒雅而严谨地重新带上方才被取下的手套后,直指要害的总结性发言让一向固执己见的瑟兰迪尔开始再次考虑关于改变的问题。
      “那么,下周的这个时候,向我证明你是对的。”不可否认,这是他第二次对同一个人进行的退让,这样的决定甚至连瑟兰迪尔自己也难以深究其中的原由。他从来不会拒绝人才的建议,但事实上,10年来在他面前能提出由建设性意见的人本就不多。
      闻言,杵着拐杖略微欠身的埃尔隆德,以来自法国式传统且无可挑剔的告别礼结束了这次看似并不十分融洽的拜访。同时,他看似极有教养的动作,也让这个过于前卫、现代并且堆满文件的办公室忽然变得井井有条起来,成功地令他缺乏语言的果断转身也显得并没有那么的失礼。
      但就在办公室内的所有人受到瑟兰迪尔的示意,准备跟随那位行动看似困难,却又意外轻松自如的盲人一起离开时,埃尔隆德突然伫足的深蓝色背影成功地让所有人的焦点,重新落在他的身上。
      迈出仿佛帝王般的从容步伐,随着他每次挥起手杖都极其精准的高度,埃尔隆德再次拿出那册一直装在衣袋里的盲文手册,并从中取出一张与之大小分毫不差的速写纸。
      “这是见面礼,总裁先生。”在拐杖触碰到巨型办公桌的一角后,埃尔隆德隔着金属案面将那张画像儒雅至极的推向正前方,精确的轨迹恰好是瑟兰迪尔所落座的方向。这并不是埃尔隆德首次让后者觉得,那双被墨镜遮住的眼睛其实熠熠生辉得仿佛能洞察一切,而目盲只是被他玩弄的一个高明的周旋技巧。
      被滑动的纸张,在不停摆动的牛顿碰撞球旁戛然而止,直到那带着手套的指节重新旋向半空并内敛而适度地收回,重新握起金属的导盲拐杖。
      不动声色的冰蓝色眼眸直到注视着黑发男子,纵然明白眼前只是一个盲人,瑟兰迪尔依旧难得地略微欠首,并在等待着前者再次探路式地轻微摆动着拐杖离开办公室,消失在转角后,他才在放任自己靠入皮椅时,转目对加里安扬声提醒式地缓声道:“这份策划现在由你跟着他去完成,还有,对待你的上司,务必客气一点。”
      上司?纵然心下一沉,但这位首席编辑还不至于去和老板讨价还价,在督促办公室内,包括自己的三人都离开并带上门后,加里安才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恼怒地对身侧另外两位助理编辑没好气地说道:“还等什么,没看见总监已经快进电梯了吗?”
      总监,是的,或许对此刻坐在软椅上的瑟兰迪尔来说,任命一位总监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就在十秒钟前,他都还并未作出这个决定,直至看见那张将他刻画得惟妙惟肖的素写画像,以及左下角那稳重并意外硬派的签名。
      修长并精致的两指若有似无地夹起那张略微有些凹凸不平的纸张,当目光与肖像上那被刻画得恍若宝石般神秘的眼眸相对时,瑟兰迪尔仿佛看见了一位在黑暗中挥笔的画者,或许是一个诗人。他摸索着提笔,并用手指在画板上卡出适合落笔的距离,根据脑海中的轮廓,开始描摹每一个被他所记忆的人。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惊人的天赋,而他恰好见证了被称为奇迹的作品。
      当落地玻璃窗上传来秘书轻轻敲击的声线,瑟兰迪尔几乎是本能地随意挥手,放任那页素描被扔进桌旁的垃圾桶,却在落定时,又因他蓦然迟疑的动作而改变了命运。金发男子几乎是前所未有地探身,拾起那张原本被丢弃的画像,并在优雅地一拭速写纸上沾了些许燃烧灰烬的画面后,放在了办公桌下中间抽屉的位置。
      但是比起决定留下这张画作,让瑟兰迪尔更加百思不解的却是,他竟然在方才对着一个盲人进行了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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