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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盲人 ...

  •   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或许它的遗憾能让结局显得更加隽永深刻,却并不是经历者所想要拥有,又不得不接受的命运。一如埃尔隆德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那同样无法选择的安排一般,带着仿佛被上帝遗忘的失误,彻底失去了崇拜光明的资格。
      他是一个盲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烙下这个无法更改的定义,以至于他甚至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那个始终生活在劣质香烟和啤酒中的女人。直至这位夫人可怜的离世,在她年仅8岁的孩子心中,也只是一副被摆放在教堂中等候下葬的木制棺材。
      但事实上,这样的遗憾并不能阻止一位诠释着神迹的天才被世界瞩目,一如此时此刻,站在卢浮宫内的加里安正对着身旁缓杵手杖的传媒巨头瑟兰迪尔轻声说道:“上帝是公平的,他的才华横溢可以让全世界忘记他是一个盲人。”
      那一天,瑟兰迪尔穿着一身剪裁精致且极尽奢侈的黑色西装,随意披搭于肩上的重色滚金边巴洛克式及膝大衣衬托着那一头耀眼而又柔顺的金发,俊美到近乎张扬的外貌轻易为他掩去了属于商人唯利是图的某种贪婪气息,使其即使是出现在法国街头,也让人觉得这位看似冷傲而又拒人千里的年轻人更像是一位气质非凡的欧洲新贵。
      优雅一如卢浮宫内稀有珍藏般的美国人,却构建并演绎着西方贵族所有的标准,这让穿梭游览在卢浮宫内,拥有真正血统的体面人们不得不为之侧目并窃窃私语着,但那些毫无实质性的浮华谈吐却连与这位美国客人相较也显得过于低劣,纵然,在那些从惊艳到鄙夷的眼神中,还书写着深深的畏惧、迷恋与仰视。
      当然,在这一天卢浮宫迎来的游客里,只有埃尔隆德是例外。那在瑟兰迪尔眼中,稳如东方的水墨山岳般肃穆、沉静、谦煦儒雅的男子。此时此刻,他正沉静地站在大卫的拿破仑画像前,略长的黑发被一根银灰色的细线一丝不苟地固于脑后,近似10世纪的深蓝色西装,被剪裁得异常贴身合体,精确地将那颀长的身形包裹得越发内敛而低调,甚至连领口最上面的一颗六棱水晶纽扣也严谨地待在它应该保持的位置,至极儒雅、浑然天成。
      “10个小时30分钟的飞机,3个月你找的18个人都被炒了鱿鱼,而这就是你去找来的第19个?”习惯性地用英式手杖轻杵着大理石地面,瑟兰迪尔看着不远处带着黑色盲人墨镜并仰视着油画的男人,冷冽的语调和暗藏怒气的用语让加里安不得不重新去为自己的行为思考慎重的答复,以至于不会惹恼这位几乎没什么耐性的老板。
      直到那位仿佛与高挂的油画中赫赫有名的欧洲皇帝同样持重并肃穆的男人不期然地转身,并重新吸引住瑟兰迪尔的目光后,加里安才暂停了高速的思考。
      那就像是看见从油画中走出来的一个神迹,后来,瑟兰迪尔回想起时总是如此形容。那时,仿佛雕塑一般伫立在巨幅油画前的埃尔隆德在转身后,用拐杖左右轻敲着大理石地面,寻找最恰当的道路。他几乎笔直的行径路线,让途径的所有人都因其从容不迫的步伐而后退,唯有瑟兰迪尔未因他无意间走向自己的巧合而挪开哪怕一寸的距离。
      五十秒后,冰蓝色的冷眸几乎是毫不意外地眼睁睁的看着那导盲杖的低端轻触上昂贵的皮鞋表面,却又在下一秒移开,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抱歉”,那几乎将要撞上他的黑发男子立刻改变了其他方向,并从容不迫地绕过方才不慎触及的“障碍物”。
      精准的判断、磁性的嗓音、低沉的声线、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词汇也能如吟游诗人般有着无可挑剔的写意式感性与震慑人心的冲击力,只可惜这一切优点都在那双失去光明的双目前戛然而止,并被一副传统到不能再古板的黑色眼镜轻易遮去最基本的平等。
      “加里安?”提醒般的冰魄嗓音悠扬地掠起,随着瑟兰迪尔略一偏首并看向身侧棕发男子的动作,似乎昭示着后者渐渐失去的耐性。
      “如您所见,先生,他即使看不见也能找到正确的方向,这要比许多看得见却找不准方向的人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也许你是对的。”瑟兰迪尔轻描淡写的声音起伏有致地随着扬起的银制手杖优雅地落于地砖上,当他再一次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向着意大利展馆走去的男子时,少见地做出了一个并不算十拿九稳的决定。然后,迈着仿佛皇帝一般不可一世的步伐走向方才那个男人站立的位置,在把玩着手杖顶端镶嵌着钻石的蛇头时,抬头看向那张被浓墨重彩渲染后的拿破仑肖像。那是一位名声显赫的军事家,也是一位赌博大师,能在黑暗中懂得欣赏的人,这个世界上恐怕不多。
      瑟兰迪尔的决定让加里安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脏轰然落地的声音,纵然在此之前他并不认为如此苍白的说辞能改变老板的看法。
      事实上,这座博物馆对埃尔隆德来说十分熟悉,甚至胜过了他的办公室或者离家不远的那座公园。光洁到一尘不染的地板,高耸入云圆弧屋顶,空旷而静谧的长廊甚至连两三岁儿童的脚步也能折射出风铃般的跫音,每一尊雕塑,每一幅作品,每一个说明牌上的每一个字母,他都能在没有光明的世界里一一描绘。
      但此时此刻,这个过于宽敞的房间与柔软的埃及地毯却让他觉得陌生。是的,一如方才那位将他带领至门口就离开的陌生馆员,纵然早就知道今天林迪尔提自己预约了一场关于聘用的谈话,但这种傲慢得不带一丝同情的待遇,却让埃尔隆德觉得有些意外,可他却不恼怒。
      尊重源于公平,而没有什么比这种礼遇对他来说更加公平。
      待馆员的脚步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并确定周围安静得只剩自己和某一位或两位雇主的呼吸声时,埃尔隆德才一边抬手试探地摸索着找到身旁的门把,并耐心地转身将其关上。
      随后,瑟兰迪尔看见,那左右摆动的导盲手杖轻点着会议室由顶级天鹅绒地毯铺成的道路,并在加里安想要上前帮一把时抬手制止。偏执并神秘的蓝眸不动声色地注视,或者说评估着来人,观看着他从一开始就莫名从容不迫的探路姿势和步伐,直到那根拐杖有些偏离会议桌前椅子的距离。
      “在你的右边。”不近人情的声线如冷泉般不期然地闯入埃尔隆德的听觉,但那过于优美却似乎难以相处的音调,却并不妨碍后者回忆起在梦境中看见的伫立在南极冰川上的凛冽山峰。
      在得到提示后,铝制拐杖准确地在移向右边并触碰到木质椅凳的扶手,随后,就像是正常人那般,埃尔隆德略微抬手并准确地搭上椅背,以一种贵族式的煦雅姿势沉稳地落座,然后将手中的导盲杖准确地靠在桌沿上距离自己仅三厘米的位置。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而又礼貌得无可挑剔,甚至是被他束于身后得黑色长发也未因此发生任何偏移。
      与眼前男人仿佛无可挑剔的严谨不同,瑟兰迪尔的闲适、偏执、傲慢与暴躁几乎是与身俱来的,纵然他从来都以耐性自居,但事实上,这位业界巨头的耐性几乎是呈负数展现的。尤其是此刻,加里安甚至觉得老板用了10分钟等待那个黑发艺术家走进会议室再落座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情景了。
      然而这一切于埃尔隆德来说却浑然不觉,就像这个世界于他也并没有太大关系一般,并且作为一位盲人也没有先发制人的习惯。所以,加里安几乎是诧异地看着埃尔隆德从自己西装口袋里从容地取出了一本手掌大小的盲文册子,并旁若无人地放于自己面前的桌案上,然后用修长如雕塑般的指尖仿佛摩挲过琴键一般地依次掠过那些凹凸不平的黑点。
      时间随着窗外漫过的云层游曳出塞纳河的粼粼水波,在安静到仿佛连风的私语也能听清的空间里,除了落地厚重滴答的摆动,甚至连指尖挲过书页的悉嗦声都清晰可见。
      “你就是那个让FIG集团的总裁颜面扫地的设计师?”显然已经失去耐性的瑟兰迪尔顺手将印刷着传媒界黑镜头杂志总裁写真的报纸扔回桌上,交叠着双腿,斜倚入皮制的办公椅。他的用词甚至丝毫没有掩饰对眼前这位先生的质疑,因为在他的字典里,这钟致命的弱点,本就应该被理所当然并毫不留情的针对,因为它无法改变,也不以人的意志所左右。
      然而,显而易见的不友好并没有让埃尔隆德显示出半分不满,他只是在不紧不慢地合上盲册后,向自己的正前方抬起手,直到加里安倾身将那张躺在桌子上的报纸放进前者的掌心。随后,埃尔隆德认真而细致地将报纸平铺于自己面前,食指与中指的指腹也准确地找到那张巨大头像照片的一左侧边缘,然后顺着略显刚毅的轮廓缓缓滑过,一个模糊却清晰的人形随之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中被慢慢放大,渐渐清晰。
      “我只是指出关于他们所用的其中一张照片是用特殊技术制作的而已,对于他本人,我并没有什么意见。”当指尖重新回到照片轮廓的起点后,埃尔隆德收回手并地交握着放置于面前的桌案。这样等待式的姿态让瑟兰迪尔觉得自己应该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在微动薄唇时又被毫无征兆的打断:“另外,我并不是设计师。我只是会画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比如?”
      “草地、公园、花朵以及……”
      “以及?”
      “以及每一天我所遇见的人。”
      “有意思。”瑟兰迪尔轻挲过薄唇的指尖因对方沉磁到理所当然的嗓音而略微一顿,并在加里安惊讶的注视中优雅地起身,缓然来到盲人艺术家的面前。明晦不定的金色的发丝也在此时旋出几缕星屑般簌簌下坠的流银弧度,随着他略倾的身形与将手臂撑于桌案上的完美姿态,有意无意间落定于那些严谨肃穆的黑发上。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愿意欣赏生活的人要比找到一头会飞的猪还要困难,恰好,在年度的收官杂志上,他所希望的艺术只有懂得欣赏生活的人才能勾勒出来。
      抬手、伸臂、瑟兰迪尔在拿回报纸的同时站直身形,抑扬顿挫的声线慢条斯理地勾勒出商人特有的交易式措辞:“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一笔钱,可能是用于治疗你的眼睛。”一针见血的谈判是资本者的本能,甚至略显残酷的条件在他们口中也像是理所当然的善意一般钻入对手的耳膜。埃尔隆德也不例外,他平云不兴的听着,并用一如既往的稳重与沉静隔着黑色的墨镜“注视”,却并没有发表任何不合时宜的看法,仿佛那些尖锐的词语只是针对着另外一个可怜的盲人。
      “三个月,如果你能帮助我们完成年度杂志的编撰与设计,我很乐意支付你足够的酬劳。”
      “首先,我并不能完成商业性质的杂志编撰,另外,我需要钱,但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眼睛。”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自己的立场,再无需更多的解释,这些毫无商量余地的强硬说明轻易成为了本次谈话是否继续的唯一条件。
      “商业也需要艺术,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而我只需要支付酬劳。”显然,让步并不是瑟兰迪尔常有的做法,所以即使是此刻,埃尔隆德也不难听出这些话语中隐藏的固执。但这一切并不重要。
      “什么时候开始?”事实上,埃尔隆德根本就没想过要拒绝,否则在林迪尔提起这件事时,他就不会接受本次约谈。
      “明天。”在确定自己的条件已经被接受后,瑟兰迪尔站起身,并接过加里安立刻递上前来的大衣,并在迈步跨出会议室的同时转身,略微抬了抬完美的下颔,有意无意地提醒:“办公地点在美国,明天就会有人接你去机场。”
      “之前你并未提到。”埃尔隆德从容不迫地转过头,迎上那站在门口的男人的目光,然而缓声开口,虽然他的目的只是强调并提示对方,关于这种有失尊重的隐瞒。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然而,对于这一点瑟兰迪尔却不甚在意,在带上手套并拿起手杖后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并十分确定这并不能成为变数的理由。
      “我可以拒绝。”
      “你不会,因为没有人会再以这种高价信任一个盲人。”语落,瑟兰迪尔转过身,纵然险些与刚赶来的林迪尔擦身而过,但他离开的步伐却笃定到没有半分迟疑。
      “这就已经谈完了吗,可我只迟到了10分钟!”在环视了一周偌大的会议室后,林迪尔牵着金色的导盲犬有些诧异地询问。
      “是的,而这次谈话只进行了10分钟。”埃尔隆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被靠在手边的导盲杖,并接过林迪尔立刻递上来的黑色拉绳,跟随了自己两年的导盲犬Bill向门外走去。或许是发现林迪尔并没有跟上来,埃尔隆德这才在即将出门时转身说道:“从明天起,接下来的一年我的办公地点在美国。”
      “美国?!”难以置信的林迪尔差点没兴奋得跳起来,却发现自己温文儒雅的老板已经不紧不慢地向电梯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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