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街》紫迹

3、惊变

　　静波桥在J大的西南角，从文学院宿舍骑车过去最快也要半小时。
　　沈扬清拿围巾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一路上骑出了有史以来的最高速。
　　雪还在下，而且越下越大。
　　他在桥底捏住刹车的时候看见桥上果真站了一个人，个子不高，但站得笔挺，站在雪里像个等待检阅的边防士兵似的。
　　“学长，你真的来了！”那人听见刹车声就朝他喊。
　　他没精打采地问道：“什么事啊？”
　　那人没说话，把手里拿着的厚厚一叠档案袋递给他，让他自己拆开看。
　　“是、是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的作文获奖证书。”学弟睁着亮亮的大眼睛说。
　　“你给我看这个干嘛？”沈扬清差点一抬手给扔湖里。
　　“下午你质疑了我，说、说我没有能力。我回宿舍把、把这些都整理了一下，有些证书已经丢、丢了，我就在、在主办方的网站上重、重新下载了一份打印，刚理好，就、就拿来给你。”
　　少年一紧张说话就结巴，再加上天冷，结巴得更加厉害。
　　“学长，你就接、接受我吧。我这人口才不好，但写、写文章的水平还是有的。”
　　那一叠获奖证书从县级到省级不等，有社区举行的比赛，也有企业举行的。奖项可谓琳琅满目。有的证书已经发黄变软了，破掉的地方总是被一张透明胶带从反面粘住，从正面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想到少年一直把这些带在身边，沈扬清忽然感到心里一软。
　　“给你讲个笑话。”
　　“什么笑话？”少年擦了擦被冻得通红的鼻子。
　　“今年新闻部不打算招新了。根据学校的规定，没有新人愿意参加的部门将会被清理掉，所以新闻部就要关门了。”
　　“为、为什么没有新人愿意参加？面试的人明明就、就有那么多……”
　　“最后不是一个也没通过吗。”
　　“那是两回事，没通过不代表新闻部没、没有吸引力啊。”
　　“我都说了是笑话。”沈扬清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学长……”少年给他绕得迷迷糊糊，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叫什么来着？”
　　“我、我叫赵静秋。”
　　“明天是部门例会，晚上六点半在文学院508。最好别迟到，新干事迟到会被臭骂的。”说完他跨上了自行车。
　　就在他放开刹车往桥下猛冲的时候，桥东的灌木丛里忽然窜出来一个黑影。沈扬清吓了一跳，赶紧一边捏刹车一边猛地调转方向，可惜还是晚了一刻，自行车结结实实地撞在那个黑影上。
　　“啊——”
　　“没事吧？”
　　那黑影倒在地上不停地呻吟，沈扬清赶紧上前扶他。黑影却像是喝醉了，倒在那里不断扭动，身上散发出很浓的酒气，怎么叫也不说话。
　　“学长，怎么了？”
　　赵静秋改变了边防战士直挺挺的站姿跑过来。
　　“他喝醉了，打电话叫他室友来。”
　　沈扬清说着就去掰那人的胳膊，想要在夹克衫的口袋里找他的手机。而就在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那人的一瞬间，原本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突然坐了起来，一双手闪电似地伸出，准确无误地卡住他的咽喉。
　　沈扬清被掐得眼前一黑，混乱中隐约看见那人的脸——与其说是脸，倒不如说是别的什么东西——漆黑一片，像是一团黑气聚集起来的身体一样，根本看不到五官。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但联想到自己这三年不断收到的署名何绘的跟拍照片，心猛地一沉。
　　“学、学长，你没事吧！”赵静秋在后面大叫。
　　“别过——啊！”
　　别过来。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亲历的人越少越好。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那黑影猛地按倒在地上。
　　他这才看清楚，夜空里飘下来的大朵雪花，能穿透那人漆黑的身体。
　　连雪都能穿透的东西，对他施加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好像要把他嵌进柏油路里面似的。
　　他快要窒息了。
　　然而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那黑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撤去了施加在他脖子上的所有压力。他看见黑影站了起来，转身往桥下走，最后消失在深夜里。

　　沈扬清醒来的时候是在J大的医务室。病房里除了他自己一个人也没有，雪后的阳光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他的感官。头顶的点滴瓶还剩下一半。
　　昨天的事就好像噩梦一样，醒来之后回想，觉得一点也不真实。
　　但脖子上的疼痛倒是很真实。
　　“真行啊扬清，骑个自行车都能摔晕过去。小赵把你送过来的时候医生们都惊呆了。”是韩笑的声音。
　　那个满脸嘲讽的医学生端着一盘切好的橙子走进来。
　　“今天不去上课？”
　　“你怎么见着活人就问人家上不上课呢。”韩笑说，“我上午没课，来看看你。”
　　“你们学医的是不是都特别现实。”沈扬清不客气地拿起一瓣橙子。
　　“怎么突然说这个呀？”韩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说，“反正比你们学文的现实。你们整天剖析诗人心绪啊、心态什么的，我们一刀剖开了就两个心房四个心室，多的没有。”
　　“你怕鬼吗？”
　　韩笑歪着头一脸茫然：“我还真不知道。我一个学医的，尸体见过这么多次了，可是鬼长什么样啊？”
　　“老韩，其实我昨天不是摔晕过去的。我骑车撞到了一个人，他掐我脖子把我掐晕了，然后他自己往北边走了。”
　　“不对啊，小赵没说看见有人啊。”韩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约你出来谈社团的事，你让他进了新闻部，然后你就回去了，骑着车在下桥的时候撞着缓冲带摔倒了。他是这么和我说的。”
　　“我真没骗你，我脖子现在还青着呢，你自己看。”沈扬清指了指他颈间的淤痕。
　　“还真是……”韩笑伸手摸了摸，“怪了。小赵怎么就没看见呢。”
　　“因为那东西根本不是人。”沈扬清极力回忆，“没有五官，没有头发，一片雪花都能从他天灵盖一直穿到他脚尖。”
　　韩笑不吭声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韩笑忽然说：“扬清，从医学上来看，长期精神紧张的人容易出现幻觉。”
　　沈扬清差点把点滴瓶扯下来砸他的倔驴脑袋：“你行了吧！我是精神紧张，可我那绝对不是幻觉！脖子上这玩意难道还是我自己掐的？”
　　“也有可能是你绕到了刹车线。”
　　“我……”沈扬清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这个周末不要安排别的活动，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我老师的朋友是第一医院心理科的主任。”韩笑认真说道。
　　“不去。”
　　“为什么？你这样拖着会越来越严重的。”
　　“去了他会怎么说？和你一样认定我在编故事，要不就觉得那是我的幻觉。我又不是神经病，你们不信我就别管我。”沈扬清不耐烦地说。
　　“你又来了。”
　　“老韩，我就说一句。照片的事可能是有人恶作剧，那粉末的事呢？猫的事呢？垃圾箱里的兔子呢？实验室归位的仪器呢？那些全是我的幻觉？还是你的幻觉？”
　　韩笑哑口无言。
　　良久他思索着打破沉默：“粉末的事……也许是我注射的时候搞错了药物，导致猫陷入深度昏迷而不是死亡。原本就没有死，也就没有复活。”
　　“自欺欺人。”沈扬清冷笑。
　　“扬清，世界上是没有鬼的。”韩笑站起来把凳子靠墙放好，说：“你好好休息吧，我要去实验室帮一个学弟做实验了，晚上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