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胜清寒》夜静水寒

17、十七

　　季寒在京都的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京都局势动荡，据大总统手下一名书记官冒死泄露，为了获得外力支持，总统竟欲私下与外敌秘密达成六国协议，重议当年丧权辱国之条约。举国震惊。

　　一时间民情沸腾，各地示威游行，罢工、罢课如火如荼，总统府每天都要受到潮水般涌入的信件和电报，整个总统府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海外留学生，华侨也纷纷呼吁，要求大总统下台。

　　三个多月过去，抗议浪潮却丝毫没有消退，总统府如过街老鼠，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说起大总统凌立勋，得到的全是一片骂声。

　　贺家乃是军功起家。在没有发迹之前，贺大帅少年时也就是一个乡野村夫，懂点拳脚功夫，最多被人称赞是条汉子。后来战争爆发，动荡不安，城里乡下都没了活路，他遂加入了当地的土匪，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这一入匪窝深似海，贺大帅内里的好战因子也苏醒过来，表现出了强悍的战斗力，骁勇善战中，几个山头都被他夷平了，过了几年，在当地也成了响当当的一路枭雄。

　　这天贺大帅听说来了条大鱼。凌立勋运了一批军需物资经过平阳山，战事紧急，物资是重中之重，有三队精抄了近路连夜押运，本以为万无一失，哪知道半路就被贺大帅截了胡，人手损失大半，皆成了俘虏。

　　然而凌立勋临危不乱，口才过人，对贺大帅晓以大义，慷慨激昂的质问贺大帅这样的豪杰，怎么能做那亡国奴，成为千古罪人。贺大帅为人最为豪爽，考虑了一宿，深以为然，第二天一早解开绳索，奉凌立勋为上宾，两人结义为兄弟，带着各自手下押送物资一起杀到战场。

　　后来，贺大帅军功赫赫，名声大震，特别是峡子口一役，贺家军背水一战，退敌三十里，赢得了一场极为辉煌的胜利，敌军元气大伤，只得放弃进攻，接受和谈。

　　而凌立勋奔走战场，呼吁民众拿起武器，誓死不降，在战争中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和谈结束后，百废待兴，总统选举时凌立勋凭借战时的声望和贺家的支持，顺利登上总统之位。这本来该是一个好兄弟上阵杀敌，一起走向人生巅峰的欢喜结局。

　　然而，世事无常不由人。凌立勋登上总统宝座不久，却发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贺家最后一役已经赢得了全国上下的爱戴拥护。贺大帅娶的夫人秦月容又是大家之后，在京都的世家大族之中游刃有余，将贺家的关系网经营的密不透风。

　　不少官员，家族纷纷依附，为贺家马首是瞻。他相信贺大帅并没有和自己夺权之心，然而黄袍加身，到时候他能违逆底下之人的妄念吗。国无二主，贺家再发展下去，与自己内斗起来，国家倾亡就在旦夕之间。

　　来自贺家的威胁日夜悬在凌立勋头顶，他明白，和谈也只是阶段性的，不过是短暂平静。敌强我弱，这战事迟早还会打起来，比起他来，国人更渴望能出一个硬气善战的霸主在前面领头，将强敌赶出国门。可是贺大帅是个好的将领，却在治国上却未必也能如此。交到别人的手里，他不放心。

　　况且，已经到手的权势，谁又能坦然放下呢。

　　于是，贺家举家外迁，带领部下千里跋涉，退到云州。

　　于是，他愿意签下秘密条约以求局势暂缓。

　　世上那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当年战场上那个一心热血报国的凌立勋，一定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为了权势，为了实现那时的信念，要做出多少不择手段的阴私。

　　这次的秘密条约，是哪些人在背后推动，又是那方势力出手暗算的他呢。经过这件事，他是保不住总统之位了吧。凌立勋双手捂脸，在高大的办公桌前木然的出神。

　　贺家走后，京都的势力更加驳杂，本以为自己可以有机会各个击破，收复中央政权，然而没想到，还是错误的低估了形势，在各方军阀和列国的暗中干扰下，竟然真的没能弹压住。总统大权日渐衰落，底下愈发指挥不动，在强敌环伺之下，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的权谋之术纵然出色，却无法力挽狂澜。

　　在刺杀贺大帅的那晚，他在立在窗前，一夜未眠。往事不断浮上心头，硝烟，烈酒，战马，兄弟。一支又一支的烟化为灰烬。

　　他不后悔。收编贺家军，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当然不会卖国，那不过是缓兵之计，是个障眼法罢了。贺家军队一到手，他会立刻采取行动。贺家军在自己手里，依然也不会堕了名声。只要平息底下内斗争权，他保证能够和各国再周旋二十年。

　　可是现在说出来，没有会相信他的。即使相信，那些人又怎么会给他机会。

　　而自己唯一的生死兄弟，也终于和自己断尽了最后一丝情谊。

　　呵。

　　人生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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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家大房的小表妹林嘉琴也偷偷跑上街头，参加了示威游行。被发现后，关了禁闭。

　　这段时间林家很忙，政权更迭之际，可以不表态，却不能做聋子瞎子。林家暗中出动了七分力量，密切关注着时局的发展，林老爷子也没时间和季寒在书房呆一下午了。季寒呢，终于在林家变成了一个孩子王。表妹表弟们被丢在家里，只能围着季寒团团转。季寒身负重任，带着他们又是做点心，又是做玩具，忙的也是不可开交。

　　这次小表妹偷偷跑出去参加游行，季寒内心觉得也很忐忑。祖父让自己看着家里的小孩子们，可是却出了这么大一个漏子。万一小表妹在混乱的人群里出了点什么事，真的是不堪设想。季寒想找管家商量一下，却想起管家已经被祖父借走，帮着林家处理事务去了。

　　季寒提着点心垂头丧气的去看望关在祠堂的小表妹。后面还跟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尾巴。

　　小表妹也很委屈，在祠堂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对着祖宗牌位抽噎着叨念：“我爱国有错吗，我这是为了民族大义！这都什么时代了，女学生参加街头游行示威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吗？为什么我不能去！我就要去！”

　　季寒皱着脸，真不知道怎么打消小表妹去参加游行的心思。

　　他把食盒轻轻放在小表妹面前，默默打开盖子，叹了口气：“吃点儿点心再哭。”

　　林嘉琴抽抽搭搭的伸出爪子，恶狠狠的吃着点心，仍然一幅我就是不服气的样子。季寒蹲在她身旁，也不知道拿什么话劝她。季寒自己并不想去参加示威游行，所以他理解不了别人为什么那么想去，也就无从劝解。

　　在他看来，游行示威只不过能造成一些舆论压力，真正想保住国家的利益，需要的是绝对的实力。国力强盛时，谁敢来犯呢。可是实力是怎么来的呢，一个积弱已久的大国，就像染了沉珂的病人，即使不会致命，却也行动迟缓，步态龙钟。

　　他也陷入了迷茫。时而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时而又觉得，历史的沉淀终究会尘埃落定。这个古老的国度，终将会焕发生机，重新振作。

　　趴在门外的两个小尾巴被林景之揪起来，嗷嗷叫唤着，季寒也没什么思绪了，索性也不想那些了，只上前问林景之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们的女中豪杰，竟然一个人跑上街头，勇气可嘉。”林景之拂拂袖子，把林嘉琴拉了起来。

　　“哥。”林嘉琴抽噎的声音更小了，几乎没声了，“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林景之温和的说：“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时代，让本该天真无邪的女孩，也要走上街头，发出悲痛的疾呼。

　　林嘉琴沉默不语。

　　林景之默默她的头，跟她说道：“回去吧，不罚你了。”

　　林嘉琴领着两个小尾巴回自己院里了，季寒和林表哥落在后面，慢慢走着。

　　“表哥，都是我没有看好嘉琴。”季寒墨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愧疚。

　　少年纯净无暇，真心的为着这件小事道着歉。其实林家对游行并无偏见，只是值此多事之秋，怕一些有心人拿着孩子做文章，才稳妥起见，将孩子都拘在家中，跑出一个参加个游行，还算不上什么大篓子。

　　季寒这会是真的变成了一个孩子王，想想还挺有喜感的，一群孩子围着他，他在中间手足无措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京都现在确实太乱了，这样纯粹的少年，真不忍心把他留在这个混浊的乱局里，云州现在一片风平浪静，底下工人各司其职，竟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动乱。看来贺家夫人的手段，还是一如往昔的高杆啊。

　　还是将少年及早送回云州吧，这几天贺三少见天儿的催促，难不成季寒还是他家的不成？就算送回云州，季寒也是要送到季家的。

　　这贺三少也真够心急的，还派了八个亲兵来京都护送季寒，把林家当成死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