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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腾凤玉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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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寻至此,沈毓从兜里掏出一块玉佩,触及温润,凝脂和田白玉做底儿,上刻云纹腾凤,落了色的半金半红绳穗,瞅着就不是凡品。沈毓初来此地,瞅着这玉就觉得喜爱,并没想其他。不比沈毓,这赵姨娘却是个门清的。虽说她当初只是赵家偏房庶女,可因赵家本家一直掌着皇家朝贡事务的鸿胪寺,零零碎碎的,她也是见过些世面的。
打从对方把这玉佩亮出来,她便晓得此物乃是皇家所出,一时间连腿筋儿都跟着打转。平日里但凡有个精贵物件,她哪有不贪图的,今儿这东西,她却着实不敢要。岂止是不敢,简直要吓尿了。
就因为对方手上有这东西,赵姨娘立刻开始重新掂量起沈家六少的分量。原以为这位最多也不过是个肯出头的,现如今若真有皇家那条路,大房上位那是早晚的事儿!
一想到之前自己对这六少爷不恭敬的态度,赵姨娘便是后脊背一阵发凉。原本坐在染香搬过来的圆凳上,赵姨娘赶紧起了身,半弯着腰沾着手帕,就这么挡住对方的手,整个人都透着谦卑道:“毓少爷心慈护着我们家眉心,有您这份情谊就够了,至于这玉佩,眉心她实在担不起。以前老爷太太还健在时,贱妾就知道少爷是个能出头的,今儿大房没了主心骨,您就成了咱们的顶梁柱,以后我们孤儿寡母的还得仗着毓少爷的名头过日子呢。现如今贱妾还没递上些心意,又哪敢让毓少爷破费。”
沈毓跟这个赵姨娘直接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从染香那,他却也大致能知道这个女人的秉性——刻薄贪心,且心比天高。今儿这女人能来卿竹轩,自是跟早上张妈被扔出去那茬有关。可事情发展到这,沈毓又有些看不清楚了,这不甘妾位的赵姨娘如此恭敬又为哪般?
染香看到这一出,人也有点发楞,转头看她们家少爷时,对方也在看向自己。其实不止是少爷,她也怕这赵姨娘起些幺蛾子下什么套。不过少爷给的那个玉佩,染香也觉得不合适。这玉当年是老爷给带的,说这小小的一块玉到关键时候能保命,精贵得很。眉心小姐固然可爱,却仍旧不及大房嫡子来的珍贵。若真喜欢这小姑娘,屋里太太留下的玉佩首饰,随便赏哪个都是抬举她。
寻思过味儿,染香把赵姨娘身后的凳子往前搬了搬,轻声劝慰道:“都是一个房的,哪用得着那么客气。姨太太若真心替大房着想,就别弄得我们少爷好像欺负人似的。毓少爷是真喜欢眉心小姐,这东西若姨太太不敢收,屋里还有把双鱼金饰琉璃锁,少爷用那个递些心意也是好的。”赵姨太听染香如此一说,这才长呼一口气,连忙应是。一旁的沈毓听染香解围的说辞,这才明白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儿,这玉佩该是个不得了的玩意儿,原是送不得的。
赵姨太今儿过来,一个是帮着四夫人打听些情况,二个也是想看看这沈六少到底几斤几两重。原以为七斤八两也就是了,却不成想居然是个千万金的主儿,霎时女人肠子里的弯弯绕绕也缩回去了几寸,最后战战兢兢地连这卿竹轩的茶都不敢多喝,抱着孩子便走了。出了这屋,赵姨娘甚至四房都没去,直接缩回了落月阁,畏畏缩缩地样子,跟撞了邪似的。
这回长川也不敢挂前门,沈毓只让桂香将内院角门掩了掩。看沈毓拿着那凤佩仔细端详着,染香靠前轻声道:“也是我之前没说清楚,这玉佩,少爷还是好好收着,原听老爷太太说,这东西到关键时候可有些大用处。”沈毓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玉佩,在边角不显眼的地方,这才发现个“詹”字。之前以为只是个普通的物件,经染香一提醒,他才想看个清楚,一看可不得了,原来这东西竟出自专门给皇后、太子办事儿的詹事府,怪不得刚刚赵姨娘神色慌张,两股战战,没想到自己竟在无意间借着这玉佩狐假虎威一把。
染香虽知道这玉佩珍贵,却应该也不清楚这东西的出处。前些日子里沈毓体弱,不能出府,除了窝在这除了晒太阳,便只能对着满屋子的书消磨时间。看了些现如今的朝堂建制,对衙门司寺倒也了解个大概,其中的詹事府印记自是清楚得很。看来沈家大老爷沈钧儒确实是个场面人,表面上与朝廷所涉不深,私底下竟跟那皇家后院都有些联系。一想到沈钧儒莫名其妙的突然死亡,一下子竟也合上了府内府外的风言风语。毕竟原主父亲说过用这玉佩可保沈毓的命,彼时那人是不是就想到自己之后会遇到什么?
不过这位老父亲千算万算,也没算出自家儿子的死却不是一块玉佩能阻止得了的。人命天定,势却在人为。有了这玉佩他不见得活,没了这玩意他也不见得死。
刚到此地沈毓其实根本没什么想法,偏得一肉身本就是造化,之后他只希望能离开这全是女人的后院,留口气好好活下去。至于倚靠,在这深宅大院,他是断断信不过任何人的。可经过今天这么一遭,沈毓竟有点不想走了。
欺软怕硬、仗势欺人在这辈子宅院里到处都是,可这玩意上辈子可也不缺。早前在现代,沈毓都能三拳两脚地跟那些人斗个清楚,也不过换了个时代,他又不是个怕事的,突然就这么跑了也太孬了。沈毓原主在宅院内斗中枉死,老天爷让他落到这,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他活这么简单,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似乎该为原主做点什么才不枉费对方帮自己再生的恩情。
思忖至此,沈毓自重生以来一直浑浑噩噩的脑子竟也跟着清明了,起身呼吸了两三遭,一直病病歪歪的六少竟又找回些精气神儿。摸了摸手上的玉佩,沈毓往起坐了坐,抬头对染香交代道:“去,替我把贾先生请来。”
染香倒是麻利,没一会儿的功夫,便领着贾老先生进了内院。
作为非“本地户”,沈毓其实没什么尊卑观念。使唤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很大程度上是沈毓怕露馅,让人抓住什么把柄。时间长了,那些个刻意也变成了习惯,沈毓明白,自己这也算是入乡随俗。
这贾义虽然名义上领着府上的银子,却决不能算作下人。且不说尊师重道自古有之,就单单沈毓连小学老师也不敢忤逆的属性就知道他对“师长”有多推崇。更何况贾老先生品性端方,为人玉洁松贞,也着实让沈毓敬佩,平日里不自觉地也愿意低伏些。
看贾老先生进院,沈毓不顾身上的疲软,赶紧从躺椅上起来,慢走两步迎了上去,低声恭敬地询问道:“送去的梨吃着可还好?”
贾义看沈毓起身,状似严厉道:“很是清甜,六少爷挂心了。起来干什么,好好躺着,我这骨头虽老,却也硬得很。”可老先生嘴角却因为沈毓的尊重不自觉地弯了弯,明显得口是心非。
据说原主最不爱跟贾老先生打交道,每次对方过来劝学或者说教,他都要躲出去,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现在的沈毓大病一场之后不仅喜欢和这贾义打交道,而且每句话每个字都听得仔仔细细,俨然将其奉若经典,老先生高兴得只差翘起胡子,大喊吾甚幸矣了。因之前这老先生与沈毓碰不了几面,谈不上熟悉,沈毓这个冒牌货也就这么安然做起了孝顺弟子。
每每沈毓看老先生满脸带笑,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都让他不知道该给什么表情。看来原主实在是把这老先生气得狠了,自己也不过稍稍亲密一些就让这老人家如此受用。
将贾义扶到跟前,沈毓接过对方的拐杖,搁到一旁道:“先生若不是推了那些丫鬟,学生也不至于这么忧心。”
之前大房人还齐整的时候,沈钧儒特意配给贾老先生个二等丫鬟玲珑,人长得水灵,性子也通透。贾义一辈子光棍也没个后,沈钧儒其实是想让这玲珑给老先生做个小媳妇儿的。怎奈贾义为人正直,只觉得那小丫头都能当自己孙女了,哪能生出什么男女之情,后来处着处着贾义更收玲珑做了干闺女,只当亲女儿那么相待。
等那玲珑到了年龄,贾义更是自己掏钱帮着赎了身,给她许了个大房庄子里的良配,听说现在那姑娘过得不错,隔三差五玲珑还会拎着些土产过来看看他,真当亲爹那么侍奉。贾义屋里没了个伺候的人,闻夫人也想帮着补来着,可还是被贾义拒绝了。也是,这就是个没享受过什么的传统老文人,一个玲珑已经让他当闺女似的送出了府,下一个过来贾老先生估计还得心软自掏腰包把人赎出去,渐渐地大家也熄了往那屋塞人的想法。反正那时候大房人多,下人没事儿都去那帮衬一下,老先生自己身边倒一直没有固定的人。
听沈毓在那揶揄,贾义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笑道:“我每日行动虽不利落,可也没到必须得让人伺候的份儿上。那些小姑娘进这深宅大院也都有诸多无奈,我只是不希望他们因为主子的意思在我这更加无奈罢了。吾老矣,唯能克明俊德。”
由这么个话头,贾义又稍稍跟沈毓提了嘴《帝典》,由此长篇大义起来。等那头差不多了,沈毓这才拿出玉佩,问起此物的出处。刚刚还在那引经据典,说得正高兴的老先生因为这块玉佩,一下子愣在那,神色突然跟着不甚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