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不可言》钧墨

24、番外一中

　　山是奇山，泉流、云海、怪松。山腹中空，泉水实之，自西北山腰贯通一斗大石眼，飞泉自此激射而下，望之如同瀑布白练。
　　石是奇石，或高出云外，形如车盖，又有嶙峋怒出，断而复横。云海自山腰聚，涌流如水，时滃然回合，时忽而迸散，自下矫视，天宇旷然。
　　绿芙在草丛中睁开眼睛，恰巧头顶一颗松子落下来砸在脸上，滚了几滚，在她双唇间凹陷处停住了。她正愣忡间，只见一物火红从树上极快地蹿下，在她头边转了几圈，时而伸出小爪子按在她脸颊上以示试探，见她一动不动，便猛地扒走松子蹿进草丛不见了。
　　“松鼠？不，是狐狸！”绿芙回想起那物靠近她时她看到的尖尖耳朵和小脸，陷入了更深的迷茫，“狐狸……也吃松子？”
　　她用手肘支撑着坐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入眼皆翠绿，四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蓊郁树林：“这是哪里？”
　　她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好歹自小生于乡野，对于山中之物十分熟悉。只见身边一棵参天巨松，松针宽厚，前所未见，向左右看去，依稀辨认得出一片名贵木种，悉如松柏、楠、桧之属，都长得高大异于寻常。
　　绿芙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发酸的腰背，之前她躺着的地方在腰下有一处凸起的土块，躺着时不显，直起腰后肌肉十分难受。
　　她捶打着后腰，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长老，方才有个人闯入神山，还弄脏了我的松子！就在这边！”
　　声音和语气都与少年人相似，并不带有少女特殊的柔媚，也没有青年男子的粗声粗气，正是雌雄莫辨。声音不太大，但绿芙听得清楚，可见说话人就在不远处。绿芙四下环顾，却没见到半个人影，不由得诧异万分。
　　这时，另一个声音又响起来：“仙松八百年才结一次子，遇土则入，无灵力不落，那人用什么方法得到松子，难不成竟是个有法术在身之人。”
　　这倒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虽被称为长老，却并不显老态。绿芙又听少年道：“长老说得对，仙松八百年才有一次结果，我刚摘了一颗，不慎落下，下去看时那个人类竟然把松子放在嘴唇上污染了它！人类肉身凡胎，他们碰过的东西我又如何再用得？”
　　声音渐行渐近，绿芙这才注意到右手边一处草丛摇动，不一会儿，几只小爪子拨开草叶，走出一群姿态各异的小狐狸。为首两个都是毛色火红，一大一小仰视着她。不知怎么，她竟从那微微扬起的脑袋上黑如墨珠的眼睛里看出审视挑剔的意味。
　　身形娇小的狐狸抬起爪子指向她，口吐人言：“长老，就是她！”
　　绿芙道：“你三岁么？被人欺负还要找家长告状。”
　　小狐狸眼中迸射出怒火：“本小姐一百零三岁了！”
　　“哦，五十年时间用来吃喝拉撒，五十年用来睡觉，另外三年用来增长智商。”
　　小狐狸在原地跳脚：“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可恶的人类！”它突然定住身体，口中不知念了什么，一套少女穿着的裙子从天而降，落在它身上，它所在的地方嘭地一声扬起一阵紫色烟雾。
　　长老从它做第一个动作起就知道它想干什么，并不介入，只是在旁边坐下，身姿高贵。
　　烟雾渐渐散去。
　　一个姿容明艳的少女跑出来，对绿芙气愤道：“你竟敢污蔑我！”
　　绿芙被她的变身怔了一怔，很快又恢复过来，掀了掀眼皮：“哦。”
　　“在我的地盘上你还敢惹我！”看到她的反应，少女指着她身后一个方位怒道，“你们还不把她捆起来！”
　　话音刚落，绿芙便觉脚下的大地震颤起来，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便被拉住了。不，与其说是“拉”，倒不如说是用什么绳索之物不松不紧地缠缚住了手臂。虽然不怎么痛，但也动弹不得。绿芙耸了耸右肩，结果下一刻那里也被制住。她扭过头，只见自己所站之处周围五步之内的高大树木不知何时都移动到她左右，两棵树伸出藤蔓将她固定在原地，另外几棵分列两边，像是在守卫。她微微仰头，高耸入云的枝桠在她身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像是几个巨人正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她。
　　只不过，在这样不利的场面下，她心下也并无恐惧。当丫鬟时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此刻用在面前这群狐狸身上，虽然不能得到什么准确的判断，好歹能察觉到它们并无恶意。
　　绿芙稍稍放松了紧张的心情，露出自认为十分甜美和善的笑容：“长老，我并非有意闯入此地，之前我正在家中做事，突然昏厥，醒来后正躺在贵地，一颗松子恰好落在我的嘴上，不知道长老有何方法能够让我回家？”
　　长老尚在沉吟，少女沉不住气大声道：“人类，长老也是你叫的么？你当我们神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绿芙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她被少女招来树人绑住，心中正憋着火，此刻有求于长老，对少女则不怎么有耐心。
　　少女又道：“更何况你弄脏了我的松子，仅仅道一句歉就想揭过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今日这一颗之后，再等上八百年才有下一颗，你赔得起么？”
　　绿芙乖乖道：“赔不起。”
　　少女扬起下巴，眯着大眼睛得意道：“那你要怎么向我道歉？”
　　绿芙道：“对不起。”
　　“……”
　　“……”
　　少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这样？”
　　“就这样。”
　　少女瞪大眼睛，用眼神传达“你怎么能这样”的信息，她生气的样子比之前更加可爱。
　　只不过绿芙并无心欣赏，她有意激怒少女，就是在试探她的底线。现在看来，除了召唤来树人将自己绑住之外，她没有什么其他办法来惩戒了。绿芙想了想，觉得还是稍加安抚。
　　“八百年后，我早就灰飞烟灭转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你又有了新的松子，双喜临门，这样还不解气？”
　　少女：“……”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冰晖，别闹。”长老终于开口，少女一下子变作小狐狸，蔫蔫走过去，被长老拍了一下脑袋。她委委屈屈侧过身子，用蓬松的大尾巴对着绿芙以示鄙视。
　　长老又安抚地挠了挠冰晖头上一撮红毛，这才对绿芙道：“天狐族不会贸然相信一个外来者，如果真如姑娘说的这样，是昏厥后来到此地，那么一定是进入了传送法阵的范围，被传送到此。姑娘家中怎么会有前往神霞山的法阵？”
　　绿芙道：“我不知道。”事实上，她也感到惊讶。法阵？她昏厥之前正在秦衡安的房间里，难道法阵就在那里？
　　冰晖插嘴道：“就是，难道我们神山的法阵画在你家里不成？”
　　长老道：“既然姑娘不好说，那么请恕在下不能为姑娘松绑之责。”
　　绿芙道：“我说的都是实情，长老难道没有办法验证我的身份？”她忍不住扭了扭脖子，长时间保持着扩胸姿势，她感到脖子和肩颈的联结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紧密。更何况，如果她是个拥有丰满胸部的女子，大概会很乐意做这个动作的！连冰晖那样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都比她……
　　可惜没有什么如果。
　　绿芙的话提醒了长老，长老略一沉吟，朝她点了点头：“那就跟我们来吧。”
　　“跟什么？你还没有给我松……”绿芙说到一半，突然大地震动，肩膀和手臂上的束缚一紧，身体腾空，双臂像被拎小鸡一样高高地拎在半空，“……绑。”
　　冰晖幸灾乐祸地回过头：“没谁跟你说话，可恶的人类。”
　　绿芙看着用粗壮的根须在地上走动，每一步都引得地动山摇的巨大树人，“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荡秋千是这么折磨人的事。”
　　一道火红色的残影掠过，树叶摇颤，一双小爪子扒拉开蓊郁的枝条，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喂，人类，你到底是怎么来到神霞山的？现在说出真话还来得及，一会见到山神松，你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绿芙身体荡在半空，颠簸不止，头晕目眩，说话自然没有好声气：“你觉得我是那种临危不惧宁死也要保守秘密的人吗？”
　　“不，你是知道会死还要满嘴跑火车作死的人。”
　　“……”
　　绿芙不想动头，向她斜睨了一眼。
　　冰晖晃了晃脑袋。
　　由于被晃得发昏，绿芙不知道她是在摇头还是原本就在随着树人走动而摇动。
　　冰晖道：“而且是我见过的人中之最。”
　　绿芙忍不住挖苦：“你毛都没长齐的样子，见过几个人？”
　　冰晖道：“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公人。”
　　“……”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母人。”
　　“……”
　　令绿芙庆幸的是，在她思考如何让冰晖闭嘴之前，目的地到了。

作者有话说

　　MARK期末考结束，已经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