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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对于这次的事情,李贵表现得满不在乎,依旧每天将她生来秀美的脸化得风情万种。只是挨着身子弱,上不了班,她便经常靠在本边上吸烟,似乎很是烦闷。
      她穿着紫罗兰色的丝绸睡袍,手指间夹着支烟,偶尔吸上一口,更多的却是支着手在走廊上来回踱步,见了人也不太理睬。在这段日子里,房东收到了来自不同地方的花束和礼物,多得令人咋舌,都是送给李贵的。我很好奇,李贵并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大美人,却如此受欢迎,她为什么会如此受欢迎呢?
      事实上,她应该不喜欢与人太近才对,当然,这带有我个人的猜想因素。记得那天李贵不在,我替她收下了一件礼物。丝绒的盒子,上面有着烫金的英文字体,用缎带打成蝴蝶结,很是贵重的样子。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了它,是一块女士手表。当我小心翼翼递给她,她接过去随手接过放在桌上,然后轻笑着说了声谢谢便继续发呆了。
      这种样子持续到她重新回到原来的状态。

      我从未想与李贵深交,她出身烟柳之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我最清楚不过,与她来往过多不会有好处,但是我却改变了想法。
      那天早上出门,还下着大雨,才到了门口就碰到了两个警#察和一个特务。他们笑着,不要我走,望着渐渐逼近的三人,我想跑,他们却说我是□□ 。我知道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总会有人莫名其妙被带走,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或者才被抓走就被示众处死,罪名就是加入了共#产#党。
      可我很清楚,除了抓人,很多警#察借着执法的名义做着猪狗不如的事情,我已经尽量避免,甚至搬到这样偏僻的地方,却仍然没有躲过。我很害怕,不敢出声,却又明白自己逃脱不了这三个人,我只觉灰心,想着任着他们欺负倒不如自己先了断了好。
      这时李贵回来了,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为她打着伞。她很是惊讶,我的名字从她口中流出,很轻,吹气一般的念法。我的眼泪立刻流下来,哽咽了。如果李贵不救我,我想我会死。
      “这三位先生是打哪来的呀?”李贵轻车熟路地用她婉转的语调说道,“找我妹妹有事儿?”
      三个男人回过头,似乎愣了一下,他们好像认识李贵,连忙低头哈腰地回话:“郑太太啊,呦,今儿上面说有□□在这一带活动,就派我们几个在这巡逻,看见您妹妹站这儿还当是□□,误会误会,还望夫人不要责怪我们几个啊。”
      李贵莞尔一笑,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说道:“几位这是抬举我了,我哪是什么郑太太呀?是误会,说清楚就好,和气最重要嘛。”那几位却油腔滑调地说:“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下属还不清楚么?您跟郑局长那是天作之合,早就是兄弟们心里的郑太太了,就等着喝喜酒了。”说着,他们已经放开了我。
      李贵轻笑着对他们说:“我妹妹要上班的,误了可不好,几位可是要到舍下坐坐?正好我妹妹也得换身衣服。”她对我使了个眼色,让我跟着,就带着几个人上楼去了。
      她给了我一件缎面的旗袍,白底,紫色的碎花。我拿起旗袍,又看了看身上已经淋湿了的灰色棉布长袍,觉得很是别扭。李贵笑得很温和,然而她的眼中有天生的艳丽和诱惑,她低声说:“赶快换了吧,可别着凉。”然后出去招呼那几个人了。我换上,摸着美丽的盘口望镜中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李贵打发了人便进来,瞧了瞧,笑着说:“挺好看。”又随手拿了一个珍珠发卡给我卡上,满意得点点头,把我交给了司机小冯。小冯笑意盈盈地为我打开车门,我不好拒绝,让他送到了纺织厂。
      后来我才在与杨太太闲聊的时候从她口中得知,李贵是摩登时代的台柱子,摩登时代是出了名的舞厅,上流社会的人都跻身其中,我能想象李贵的歌声有多迷人,能让王孙公子驻足,甚至深陷其中。郑局长经常去那里娱乐,自然就跟李贵熟络起来,现在所有上层的人都知道李贵是郑局长的相好。至于那个司机,小冯是李贵的远方亲戚,过来投奔李贵的。李贵说情,郑局长就给他派了个司机的职务,专门接送李贵。
      我去道谢,李贵只是摆了摆手,慵懒地抽着烟。她没有要我洗好归还的旗袍,说是我穿好看就送给了我,让我很不好意思,就自己做了些小菜算是礼物。她的样子还是没变,喜欢抽烟,活动在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好相处,可我知道她是好人。

      1928年7月的夏天,有点热,从树叶间透过来的阳光却明媚不刺眼。纺织厂为了庆祝建厂一周年,专门请了戏班子来,听说芙蓉园的李老板《太真外传》可唱得不比梅老板差。我倒不是因为这事儿高兴,而是同事小玉家里有事,便把票给了我。平日里,要是有戏班搭台子,那真是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票也贵得很,现在可好,我不但有票,还多了一张。
      我想着李贵也算救过我的命,请她同去听戏也是应当的,就请了她。李贵笑着接过戏票,便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我忽然记起来,李贵都是晚上工作白天休息,但随即又想到去听戏也算是一种放松也就没有多想。
      在我看来,不只是王孙公子、贵族财主喜欢听戏,所有的华人应该都是喜欢听戏的,只是不似富人家那么充裕,上了瘾地往戏园子跑,尽管洋人带来了很多新奇的物什,人们唱的曲子也不大一样了,可是华人骨子里有些传统还是很难改变的。再说,李贵歌唱得好,虽然钱挣得多,我总觉得那种地方到底不似戏班子干净些,女孩子家名节比较重要,去听听戏说不定至少能让她改变想法,毕竟卖唱为生也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我还是忽略了一个问题,李贵接触的都是些海外的新奇事物,会不会,对戏曲有抵触呢?这个疑问很快打消了,李贵与我一同去听戏,自始至终都很有听戏的样子,专注,认真。也许我还不够了解李贵,可能她是很喜欢听戏的,只是我不知道,所以自己胡乱猜想和担心。

      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懒去烧血痕一缕在眉梢胭脂红让娇孤影怯弱魂飘春丝命一条满楼银月夜迢迢天明很不消孤身只影卧病空楼冷帐寒衾好生凄凉……
      大家都喜欢听折子戏,然而只能点其中几出,意犹未尽,却在听完以后总是有惆怅的感觉。
      李贵似乎是喜欢上了听戏一般,刚一散场就跑到后台去了,她说要拜李老板为师,但最后成没成我却不太清楚了。我只知道李贵此后经常去芙蓉园听戏,偶尔会带上我,我甚至还能听见她唱上两句。尽管如此,李贵仍然在歌厅唱歌,没有改行的意思。
      “怎么?重要么?”李贵脸上挂着魅惑的笑容,顺手点起了香烟。
      “可不可以不要抽烟,那对身体不好。”皱着眉,我低下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唱戏,可以试试去芙蓉园学唱戏,虽然都是唱,好歹环境好一些,不是吗?”不知为何,说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有点紧张。
      李贵看着我,然后从口中拿出烟,慢慢地问:“环境好一些?什么环境?”她不动声色地望着我,我低下了头,想着尽量委婉地把这些难以启齿的话表达给她听,却始终说不出口。然后李贵不以为然地点起香烟,轻哼似的说道:“你以为你知道什么?”带着说不出的嘲讽意味,她吐出一口烟。
      “可是,你不打算结婚吗?”我问她,虽然你现在这么风光,可是如果你上了年纪,不再美丽了,嗓子哑了,唱歌也不动听了,那你要怎么活下去?可是就算要趁年轻嫁人,也要有个清白的身份不是么?不然你的丈夫孩子要怎么向别人介绍你?人要有依靠嫁过去才能过得好些,可你没有,那至少也要能自力更生啊,可是你能么?就算给人当姨太太也就只能得宠那几年不是么?
      李贵丝毫不理会我,望着窗外。她抽完了一支,接着又点上一支,我有些怒了,我问她:“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未来?”我生平没有这么激动过,我不喜欢惹事伤身,也没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逆来顺受使我过的很安稳。我喜欢平静,可是此时此刻却不能。
      她吐出烟,慢慢走到我身边坐下,眼神有一种迷离感,像是吸多了白#粉的人,脸上的笑意很淡,淡得不易察觉。李贵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靠近我,把烟举在我面前,说道:“要不要试一口?”我真的生气了,一下站了起来,怒视着她。李贵却只是轻轻笑了笑,然后,她也站了起来,继续靠在窗边吸起了烟。
      当我觉得她无药可救的时候,李贵忽然说话了。她说:“沈心,你知道吗?当你尝试过某件真正吸引你的事情以后,你就会迷恋上它,而且,时间越久就越离不开,它是对的或者错的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它能让你欲罢不能,并且停不下来,它会让你上瘾。”
      瘾,这是个有意思的字,病字头加上一个隐藏的隐,连起来看的话,不就是隐藏在身体里的病么?这就是说,如果对什么东西上瘾的话,是一种病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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