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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上林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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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花好
用过午宴,奎星楼下依旧人山人海。不过,见识过早上的比武,再没有人对嬴沧报以嘲讽,只是满怀期待。
嬴沧扯过缰绳,飞身上马。马上一抱拳,道:“叔父,请!”苏烈也跨上战马,便拉开了第三项的序幕。
嬴沧催动乘霞踏雪,化作一道暗黑色的电光向苏烈冲去。苏烈挥动陌刀,身形便化为了一朵火红的彤云。苏烈出手极快,二马错镫之际,长刀横斩向嬴沧咽喉。一出手就是杀招。传闻大唐龙骧卫副将军苏烈,能在二马错镫的一瞬,使出五刀,而别的武将,就算是最顶尖的将军也只有三刀而已。只有汉光武帝云台二十八将中的马武,可以一马四刀。
嬴沧一矮身,躲过一刀,苏烈刀锋一转,又是一刀。嬴沧连忙举枪架住,二马跑开。嬴沧紧握桀龙长枪,从刚才的结果可以看出,前日的过招,苏烈只是当做儿戏。调转马头,黑色的闪电又冲向对手。这时,白玄喝住了擂鼓的卫士,奏起玄音琴,音律流转,时缓时急。众人听到,不知这是什么曲子。奎星楼上的杨玉环淡淡一笑,转身对一旁的皇帝李隆基道:“陛下,可知这是什么琴曲?”
皇帝摇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从楼下收回目光。
贵妃继续说道:“陛下可知道嵇中散?”
皇帝收回目光来:“玉环说的是……竹林七贤的嵇康?”
“正是。”杨玉环一笑,目光投向白玄的所在。
“可是……”皇帝道,“那嵇康留下来的《孤馆遇神》朕也听宫中琴师奏过,并不是这曲调啊。”
“这不并是《孤馆遇神》,”杨玉环说道,“这是……《广陵止息》。”
“什么?《广陵散》?”皇帝惊讶道,“那不是早已失传了么?”
皇帝的声音在场很多人都听到了,皆是惊的目瞪口呆。《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是描述战国时期,刺客聂政受大夫严仲子之命刺杀韩相侠累的故事。经过两汉传到魏晋,已经失传。竹林七贤之一——嵇康。
嵇康师黄老,尚玄学,精于笛,妙于琴,善音律,好仙神。有一年,嵇康云游到天台,看到安期先生石屋尚在,河上公坐痕犹存。至女巫之墓,墓与屋相连,乃叹曰:“阴阳两界,实一墙之隔耳”。遂夜宿仙台,见月光泻泻,清风徐徐,碧波荡荡,仙岛渺渺,天台巍巍,星汉迢迢。赞曰:“大美不言,真人间仙境也!”
这时,谷中琴声幽幽,玄乐绵绵。寻声觅去,至一茅舍。嵇康屏息静听,曲终,柴扉闪开,走出了一位清丽的女子,女子道:“先生光临寒舍,不胜荣幸。请入内稍坐。”
嵇康喜遇知音,欣然入室。女子备茶对坐,嵇康听女子诉说,方知是谷中女巫。虽人鬼殊途,竟一见如故,彻夜长谈。谈至兴浓。临别之时,女子道:“见先生爱琴,吾另有《广陵散》相赠。此乃天籁之音,曲中丈夫也,不可轻传。”
嵇康大惊问道:“何人所为?”
女子说:“广陵子是也。昔与聂政山中习琴,形同骨肉也”。
嵇康毕生独爱此曲,择雅静高岗之地,风清月朗之时,深衣鹤氅,盥手焚香,方才弹之。有达官贵人求教,他概不相传。
晋帝司马炎统治黑暗。奸臣陷害嵇康,将在东市斩首,三千太学生请愿,终不得许。
嵇康刑前索琴而抚。弦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七弦,天籁回荡于苍天。仙乐袅袅,行云流水,琴声铮铮,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听者无不动容。一曲终了,慨然长叹:“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引颈受戮,慷慨赴死。海内之士,莫不痛之。
白玄指间,急促有力的旋律夹杂着场上二人兵刃金铁交鸣之声,如一只苍鹰,又像一段白虹,翱翔在天际。翱翔的苍鹰化为一阵箭雨,带着惊心动魄的力量,激荡在每个人心头。
传说聂政刺杀韩傀时,白虹贯日。
场上,二人困斗正酣。紫色的电光中,闪出一道青色的锋芒,那是桀龙枪的枪影,直奔苏烈刺去。苏烈扬手就是一刀,架开长枪,落手又是一刀。陌刀上下翻飞,刀刀致命。嬴沧也尽展所能,长枪灵动如游龙,左右招架。不过,刀光流转间,苏烈的刀势收放自如,每次直将嬴沧逼入死地,却又收住锋芒,放其招架。二马又一错镫,苏烈陌刀一划,一道弧光,嬴沧举枪挡住。陌刀一扬,又是一刀,向下一落,又是一刀。两刀带着凌厉的气势直斩向嬴沧,嬴沧收回长枪,挥枪架住。苏烈陌刀下斩,直奔嬴沧顶梁,嬴沧将枪一横挡住。陌刀刀光化作蝶翼,从后背又是一刀,嬴沧将长枪向背后一背,又架住。
苏烈一马五刀,已令众人惊异,不过,还没结束。刀锋一转,回手又是一刀,带着凛冽的寒气,刺向嬴沧后心。嬴沧眼见桀龙长枪鞭长莫及,背后沧灵出鞘,将陌刀挡住。二马跑开,只是一瞬之间。众人一片惊呼,不只是因为苏烈比一马五刀刚胜一筹更是因为嬴沧反应机敏。拨转马头,嬴沧大喝一声,左手沧灵,右手长枪,长枪化为蛟龙,向苏烈噬去,苏烈使刀架住。长枪寒芒四射,并未收回,只是一扫。苏烈眼见无法躲过,拔出横刀,只一挡,又震开长枪,横刀挽出一个漂亮的刀花,握在手中。二人便缠斗在一起,苏烈左手横刀,右手陌刀,一长一短,逼向嬴沧。嬴沧剑意又盛三分。枪如游龙,剑似猛虎,向苏烈斩去。苏烈左招右架,不时又出杀招。众人只见得刀光剑影明明灭灭,如雪片纷飞,看不见二人真形。嬴沧长枪一抖,刺向苏烈额角,枪芒闪过,苏烈纵马跳出战圈。
苏烈拱手,对着奎星楼上道:“皇上,臣输了。”
“为何?”皇帝问道。苏烈看向嬴沧的桀龙枪尖。随着苏烈的目光,众人看到,那寒芒四射的枪尖上,赫然挑着一缕青丝,随风飘舞。
嬴沧翻身下马,丢开长枪,身施一礼:“叔父,冒犯了。”
众人沉默。
苏烈大笑道:“好久没人与我对阵了,英雄出少年啊!好枪法。”众人皆叹道。看到这样,苏蕣卿也拍手叫好。
奎星楼上,皇帝一身衮龙袍,凭栏站起,道:“传朕旨意,即日,册封嬴沧为龙骧将军,赐一品服色,位列武臣班首。”
“谢陛下!”嬴沧叩首。
“陛下,”旁边的贵妃也站起身来,对皇帝身施一礼,转身对着楼下的嬴沧道:“嬴将军少年英才,是我大唐之幸,日后必为我大唐栋梁。这里有我亲手绣成的紫金斗篷,请将军收下。”
“谢贵妃娘娘。”嬴沧再拜。
贵妃浅笑,便倾国倾城。一旁的侍者端上来一个大盘,上有官印,官服和一件紫色的斗篷,上面用金线修成螭龙纹。白玄走上前来接住。
晚上宫中举行大宴,主角自然是嬴沧,红灯绿酒,觥筹交错,嬴沧左右应酬,文武百官无不叹服这少年的礼节。
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
嬴沧斟满一杯,起身走到苏烈面前,身施一礼,道:“多谢叔父,嬴沧敬您。”
“嗯?”苏烈接过酒,一饮而尽。
“叔父,”嬴沧道,“日间比武,您几次将我逼进死地,又故意放过我,为何?”
“寻常比武而已,怎能伤及性命?”苏烈淡淡道。
嬴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着。苏烈拍拍他的肩膀,道:“在朝为官,可不比在龙骧卫。龙骧卫的都是自己人,可在朝堂之上,就要处处小心,如履薄冰。”
“是。”嬴沧答应。苏烈示意嬴沧给众臣敬酒,嬴沧也便走回酒桌之上。
苏烈微醺,缓步走出大殿。一轮明月挂在当空,苏烈仰头看着明月,默然不语。后面,跟上来一个一袭白衣的身影,是白玄。月光落在白玄的脸上,显得恍如梦境。白玄走到苏烈身后一丈之地,停了下来。
白玄先开口:“苏兄,为何故意输给嬴沧那小子?”
“故意?我为何要故意?”苏烈反问道。
“嬴沧的本事我了解。今日比武场上,你本应一马七刀,沧灵剑太长,必定收不回去,为何你会迟疑?”白玄道。
“唉……”苏烈叹道,“龙骧将军嬴姓世袭,怎能传给外姓人?”
白玄一笑,拍拍苏烈的肩。不败英名已经毁了,苏烈苦笑一声。二人离开宫闱,信步投龙骧卫而去。
嬴沧推辞了众人的劝酒,半醉未醉,披上银光雪狐裘,跨上乘霞踏雪,往将军府而来。月光清澈如水,皇宫前的玉带桥上,嬴沧乘马,衣带飘飘,翩然若仙。夜里,长安的街市一片寂静,只有皇宫传来隐隐笙歌,那是霓裳羽衣的曲调。
仙歌临枍诣,玄豫历长杨。
归路乘明月,千门开未央。
龙骧卫众府邸的人们已经睡下。嬴沧回到府中,躺下休息。在这静谧无声的夜里,充满着无限盛世的安详。
这一日,天光还未大亮,嬴沧就从床榻上爬起来。洗漱已毕,坐在琴前,奏一曲瑶琴。不过,琴声未落,便被一阵银铃般的声音惊扰。
“嬴将军!”门外来的是苏蕣卿。
“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将军!”嬴沧面有愠色。
“那叫你什么呀?”苏蕣卿笑着道。
“嬴。”嬴沧无奈道。
“前日万春公主差人来,说延兴门内乐游原新昌坊青龙寺的樱花开了。公主身体不适不能前去,你要去看看么?”苏蕣卿一笑。
“青龙寺?”嬴沧疑惑。
“这寺建于隋文帝杨坚开皇二年,原名‘灵感寺’。高祖皇帝武德四年寺废。龙朔二年城阳公主患病,苏州和尚法朗诵《观音经》祈佛保佑得愈,公主奏请复立为观音寺。景云二年改名青龙寺。东瀛来的使节都频繁去拜谒。”苏蕣卿回答。
“哦,那樱花有什么好的?我来自终南,什么花没见过?”
“那多是东瀛人栽的樱花,东瀛匠人深得中原养花之法,并加以改进,这确实难得一见。”
“既然蕣儿要去,那就走吧。”嬴沧浅笑。
走出府门,嬴沧一身黑色的曲裾,披上紫色的斗篷。跨上乘霞踏雪。苏蕣卿桃色的襦裙,骑着一匹红马。二人催马前行,穿过街道。信马由缰投东而去。
晴朗的天气,一碧如洗的天空连着远处淡淡的山色,构成空灵的背景。远处青黑色的城墙,旌旗飘摆。天空中飞鸟翔集,地上街道中,两骑信步而行,悠闲而安适。
步辇出披香,清歌临太液。晓树流莺满,春堤芳草积。
风光翻露文,雪华上空碧。花蝶来未已,山光暧将夕。
青龙寺的樱花确实开得绚烂。繁密的树,树上开着一簇簇,一团团,白色、粉色、殷红的花。似五彩的云霞交织一般,美艳多姿。随风飘落的花瓣似雪一样纷飞。花丛间掩映着亭台楼阁的边角,淡紫色的香烟缭绕着,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树下,游人却不多,走来的是一对对男男女女,都嬉笑赞叹着。远处的小径上走来一对男女。男子一身黑色的曲裾,青丝发冠,长发垂下。两道剑似的眉,眼神平淡,眉宇之间却透着英气。嘴唇间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身负一柄极长的剑,虽未出鞘,寒意已三分。女子却不同,梳得整齐的长发,插着白玉簪,身着一件桃色的襦裙,纤腰玉面。淡淡的柳眉,一双大眼睛,肤如凝脂,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意。纤纤玉手戴着玉镯,一抹正阳绿灿如烟霞。她挽着男子的手臂,慢慢行着。
真是一对璧人!路人不住赞叹。
苏蕣卿挽着嬴沧走着,长发间夹着樱花的花瓣,随风飘舞。二人走到一处岩边坐下,苏蕣卿首先开口道:“怎么样?樱花很美吧?”
“嗯。”嬴沧轻轻点头。
苏蕣卿慢慢闭上眼,和风拂过脸颊,人也显得更加美艳。嬴沧转头看看苏蕣卿,轻叹一声。
花美,人更美。多日的相处,他早已对面前这位女子暗生情愫,可是,自己来自山野,又无军功,枉封了一个龙骧将军,还是世袭。只是暗暗咽下情愫,靠自己的努力,取一个功名,然后……
嬴沧浅笑,伸手宠溺地摸摸苏蕣卿的头,没想到苏蕣卿突然睁开眼睛:“不许摸我头!”嬴沧惊得缩回手去,却激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明媚和煦的春光中,两人就这样静默地坐着。樱花飘落如雨,夹杂在发间,放出清香。苏蕣卿又如何不知?长安文武百官的子弟早就来提亲,不过那些纨绔子弟整日出入烟花柳巷,朝歌夜弦,哪有什么骨气?他们不过是在乎自己父亲的权势,和自己的美貌。这个来自山野的男子有着长安富家子弟所没有的气概。父亲是一品将军,可他却不卑不亢,不骄不馁。他桀骜,他自由不羁,他一身武艺功封龙骧将军,位居当朝一品,武官翘楚,却从不仗着地位自恃,对府上侍者都像长辈一样。可自己是女子,怎么才能说出口呢?只是默默等着,不知所措。二人之间看似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其实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厚障壁。
“我们去寺里求个平安符把。”苏蕣卿首先开口。
“好!”嬴沧回答。香烟缭绕中,苏蕣卿将一条血红色线绳编成的平安符系在嬴沧腕上。正当二人转身欲离时,背后有小沙弥叫道:“施主留步,惠果师父有请。”
在小和尚的带领下,嬴沧与苏蕣卿绕过大雄宝殿,到了禅房。远处便传来婉转的瑶琴的飞声,和着茶香和香火气,令人心旷神怡。
“施主,请。”小沙弥将二人引到禅房之中。这禅房只是简单的布置,素雅清净。窗前,一个年轻的僧人坐着抚琴。嬴沧看这僧人年纪与自己差不多。这惠果禅师也是聪颖,年少便参悟佛经,做了西序班首的首座。嬴沧走近,僧人的琴声戛然而止。惠果禅师起身,对嬴沧身施一礼,道:“龙骧将军嬴沧,失敬。”
“大师客气了,”嬴沧道,“不知大师叫我来有何事?”
“贫僧有个朋友,是个东瀛人,在朝为官。那日见将军与苏大将军比武,便想与将军切磋切磋剑术。”惠果一笑。
“这……”嬴沧略一迟疑,“佛门清静之地,兵刃相见,恐怕不妥。”
“此人虽是文官,但从小学习东瀛剑术,又习了汉人武艺,剑术也算精湛。何况切磋而已,无妨。”惠果笑着道。一击掌,从画屏后走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青色的裋褐,一顶青纱帽,脚下木屐,腰间一把长剑。
“在下阿倍仲麻吕,中土名为晁衡。”男子走上前,恭敬地身施一礼。嬴沧还礼道:“先生是长者,哪有长者给晚辈行礼之说?”
“我是东瀛人,”晁衡用标准的官话道,“我们东瀛尊重强者、能者,无论长幼。”说罢,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嬴沧轻叹一声:“也罢。”二人走到院落里。小院里,东面种着繁密的樱花树,都开满粉色的花,花瓣纷纷飘落如雪。西面植柳,绿云扰扰。
嬴沧也学着白玄,不用剑,因为他在面前的男子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杀意。他解下背后的沧灵剑,递给苏蕣卿,信步走到柳树下,拾起一条四尺来长的柳枝。晁衡道:“将军不用长剑么?”
嬴沧答道:“沧灵杀意太重,怕污了这佛门净地。”
晁衡一笑,从腰间黑色的剑鞘中拔出的长剑,行了一个剑士礼,道:“此剑名为青鸾。”这是一把漂亮的剑,青色的剑刃上泛着暗光,雕着古朴的云纹,剑身微弧成月形,但并不是刀。青色的锋芒里,隐隐有鸾凤鸣声。晁衡长剑一挑,剑锋直指面前人。
嬴沧还了一礼,柳枝微微一扬,一个起手式,道:“此剑名为……细柳。”
晁衡并未进招,只是一笑道:“将军这剑的名字,用了汉朝周亚夫细柳营的典故。《太史公绛侯周勃世家》载:‘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将军是想建功立业啊。”
二人相视一笑,嬴沧笑道:“晁先生博学。”
二人相对而立,放出剑势。凌厉的剑意撕扯着,惊起粉色的雪花翩翩飞舞。嬴沧先出手,柳枝化作一道青色的闪电,以肉眼不见的速度噬向晁衡。晁衡摆开青鸾,两道弧光便将招式化解。嬴沧心中暗暗一惊,他虽未用全力可这么快的速度,也很少有人能挡下。
晁衡挥剑进招,左右挥剑,身影也便化为一只玄鸟。细长的青鸾剑划出道道弧光挽成玄奥的剑技,周身刺向嬴沧。一青一黑两道身影便厮杀起来。嬴沧进退自如,柳枝柔中带刚,护住周身,令晁衡难以近前。
苏蕣卿也紧张地看着,不过她也看出嬴沧未尽全力。突然,晁衡低喝一声:“锁剑式!”刺出狠戾的一剑,直奔嬴沧面门而来。这锁剑式遇到对手的剑,一横扫就可架开,再一剑就到了要害。可是嬴沧不慌不忙,剑意一震,便将青鸾震偏。晁衡还未摆过剑来,嬴沧的柳枝就已抵住晁衡脖颈。
细柳挽出一个剑花,被嬴沧丢在地上。嬴沧拱手一礼,道:“先生,承让了。”晁衡呆立在原地,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惠果禅师笑了笑,转回内室。嬴沧转身挽了苏蕣卿离开。晁衡只听得耳边淡淡一句:“不要只注意既定的剑技,剑技要根据剑的性质使用。有时候最简单的剑技便最为有效。”
转眼已是六月天气,朔日刚过,天气便燥起来。繁华的长安城仍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歌舞升平。
龙骧将军府热闹非常,提着格式礼物的人在门口排起长龙。六月初七是龙骧将军嬴沧的生日,这些养尊处优,钟鸣鼎食的王公贵胄不知从何处打探得来,纷纷上门庆贺。按理来说,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生辰应惊不起什么风浪,可人家是食邑千石的龙骧将军,朝中一品大员,位列武臣班首,官位极高。又是少年英才,初入官场,因此,送礼的人也是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中等身材,黝黑壮实的新管家老崔在门口接应不暇,将军府上上下下喜气盈门,侍者个个面有喜色。毕竟出身寒门,能侍奉如此少年英才,又是朝中一品,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这新管家也干练,名叫崔德,五十岁上下。听说年轻时练过武艺,做事也雷厉风行,干净利落,毕竟是长者,要的是一个“稳”字,嬴沧平时唤他崔伯。白玄也神通广大,不知从何处请来的仆人,一个个精明能干,把个将军府打扫得齐整。
嬴沧一副儒生打扮,华阳巾,青色大氅,走出内室。他望了望门前的队伍,笑了笑。门口的崔德看见,连忙打招呼:“少爷……”
嬴沧一摆手,示意老崔不必多礼,拿着书卷走到花园。整个将军府端的忙碌,就独后园一处宁静。水塘挖出的湖泥,堆成一座小山,垒着从南山运来的奇石,与池塘中的太湖石相映成趣。小山上栽满一山幽篁,竹林里掩着一座八角亭。石桌石椅,上面放着一张古朴的琴,此琴名为九霄,是宫里梨园乐师李龟年所赠。
在初夏的暖阳里,嬴沧展开书卷,一字一句地读着。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这是屈原《离骚》的诗句,少年抑扬顿挫的官话在竹林间回荡,更显幽然。山下的池塘中,五色锦鲤游动,衬着油绿的水草和远处清雅的夏荷,散出淡淡光晕。这鱼是天下最好的锦鲤,本豢养在皇宫太液池中,是皇帝赐与。
皇帝常召嬴沧和白玄入宫,在梨园弹弹琴,说说国家大事。皇帝也是好艺之人,善奏洞箫,作过《霓裳羽衣曲》。因常出入深宫,嬴沧与宫内的侍官已是熟识。皇帝、贵妃深感嬴沧无父无母,也常赏些东西。
远处的小径上也传来一段优雅的吟唱,是女子的声音,淡淡唱道: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懽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这是汉代司马相如《长门赋》的诗句。嬴沧倚在清漆的栏杆上,听闻吟唱,也信口接道: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不过,那个声音并没有继续吟唱,而是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接着,女子走到近前,是苏蕣卿。嬴沧转头看看,没有说话。
“嬴……”苏蕣卿先开口,“初七就是你的生辰了吧?”
嬴沧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苏蕣卿一笑,坐到石椅上,玉手搭上桌上九霄琴的琴弦,挥手便是一曲《长门怨》。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婉转的琴音激荡在将军府后园,池水金波微微一颤。嬴沧一笑道:“蕣儿,我看这九霄琴与你甚是相配,要不就赠与你吧。”
“啊?”苏蕣卿一愣,但随即就拒绝道:“初七是你的生辰,我都没有送你东西,怎么能接受你的琴呢?况且是宫中李大人所赐,我怎能夺人所爱?”
“无妨,”嬴沧道,“蕣儿喜欢便拿去吧。”
“不了,”苏蕣卿道,“这琴还是放在这园子里吧,毕竟是李大人所赠,应当好好保管。”
嬴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靠着栏杆。
在盛世的背景下,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