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苍女帝》唐酒卿

40、章三十九 萝卜少朔

　　惊魂才定的鲨帮汉子们终于松出口气，在雨中不正经的打起他们最爱的口哨声。李奕在雨中冻得哆嗦，拢紧衣衫，扛起小萝卜头，大骂九韶嫣是蠢蛋。云深去扶他的师兄，可是秦欢浅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在雨中站起身。
　　他在看九韶嫣。雅致的眉眼中沉沉，他指尖还残留着姑娘的柔韧，月袍上还沾染着她的血迹，甚至就在那一个瞬间，他只差一步，就该抓到她了。
　　仅差一步。
　　萧野打横抱起九韶嫣，在没到小腿的泥泞中一深一浅的向外走。雨劈砸在他肩头和发间，泥水顺着他清俊的侧脸滑滴在九韶嫣颊面。他抱着她，甚至在陈真拖来大夫时都不肯松开。
　　大夫在枭主大人的目光中抖抖索索的写出药方，要去煎药时，年过七十的老大夫原本哆嗦的腿脚瞬间变得生猛，比陈真跑的都快几分。
　　九韶嫣已经睡过去了。
　　萧野将她放在被褥，在一旁备好的热水中洗净巾帕，给她擦拭脸上的泥泞。陈真见势要退，走到门边时，忽听他老大的声音。
　　“请云黛来此。”
　　陈真纳闷道：“找玄云宗的女人做什么？”
　　萧野抿紧着唇线，目光落在她后背的伤，只道了句：“去。”
　　陈真跟了他五年之久，立即听出他声音中的不郁，不禁正了神情，恭恭敬敬地俯身退下，飞似的去请云黛。
　　——*——*——*——
　　云黛出来时已经五更了，外边的雨下的稀稀拉拉。她被立在门外的墨影惊了一跳，“你这人真奇怪，她既然是你的人，何必专程在门外等着？直接进去看不就好了。”
　　将要入秋的雨夜有些冷，雨吹的她都拢紧了衣衫。可是萧野还是那身狼狈泥污的衣袍，双手间的烫伤怵目惊心。他甚至连衣衫都没换，一直等在门外两个时辰。
　　萧野侧头看她，冷疏的眉眼。他客气又漠然的低声道：“多谢。”
　　云黛走到他身侧，眼前黑漆漆的夜没什么好看的。“不必，本就是我打伤她在先，给她上药也是应该的。”
　　萧野没回答，依旧看着夜。云黛听说过北海苍狼的名头，大抵知道他的脾气，只道了句：“告辞。”
　　萧野颔首。
　　云黛打开伞，步入雨中。雨珠哒哒的滑溜在油纸伞面，她走的并不快，听到身后萧野的声音。
　　“一年大雪，你在云岐尊上的殿外守了一天一夜直到晕厥，醒来后却不曾向尊上提及半分。我如今，大抵是明白些你当年的心思。”
　　雨水滴答，云黛驻步。
　　她未回首，但站了很久。久到裙摆沾雨，久到指尖浸凉。像是沉溺在了过往，她过了半响，才回头。神情如常，微微一笑。
　　“那就祝你尽早遂愿，不似我那般无能。”
　　月白的身形在夜雨中模糊，她沉浸于夜色茫茫之中，仿佛从未来过，仿佛从未回头，也仿佛从未听说过云岐是谁。这个久成盛名的女子孑然孤影，那一刻，整个世间都不懂她的寂寥和悲伤。
　　全天下的有心人大抵都是知己，尤其是在这种凄雨夜色中，心事互通是同为天下沦落人的无奈。萧野站在檐下，直到雨水停了，才移步进屋。
　　九韶嫣趴着睡很不舒服，大概是仰睡久了，趴睡的姿势让她觉得胸闷。她倦倦地皱眉，怎么也不愿醒来。有人将她从被褥中捞出来，她趴进另一个充满清凉的怀抱，眉头渐平，不适渐消。
　　——*——*——*——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阳光普照的温热，她翻滚不动，被固定在一处，有些气馁和气急的揉乱了一头墨发，起床气盛，愤闷地睁开眼。
　　看见了萧野。
　　日光里他干净的里衬，还有清冷弧度的侧脸。他正在给自己烫伤的手上药，味道奇怪颜色更奇怪的药膏让九韶嫣灵台一清。
　　噢。
　　他把她挂在身上，带着多方便。
　　“看什么。”语气不爽的枭主睨了她一眼，很是冷淡。
　　“喂。”九韶嫣晃头，“是你在我眼前转悠不断啊。”
　　萧野蘸着药膏的手指立刻戳在她脸颊，“蠢，你敢再蠢，再蠢，再蠢点么？”九韶嫣往后躲，被他按住后脑，愈发猖狂的揉捏脸颊。“往哪跑？”挺眉一冷，“再跑去跳坑凫水么，少言！”
　　最后那个少言叫的是咬牙切齿，让她心虚的缩了缩，又被他按回去。
　　“喂……”九韶嫣被他揉捏的脸上成花，不禁愤愤道：“擦干净再玩耍！”
　　“玩？”狭眸危险的半敛，逼近她，“玩喝酒，还是做游戏？”
　　啊咧？
　　九韶嫣别开头佯装咳嗽，耳根通红，被他蹂躏着脸颊，瞪大月眸敢怒不敢言。
　　李奕一直蹲门口，听见里边的动静，踹门就冲进来。不想进来的时候九韶嫣端端正正的坐在铜镜前，萧野在后边给她慢条斯理地梳发。他眼皮一跳，见鬼似的瞪着萧野。习惯萧野这两日来的冷厉，见这番景情，他不禁跳脚大骂萧野没出息。萧野依旧慢条斯理地梳发，眉眼冷淡不理会他。
　　至于为何要慢条斯理。
　　那是因为枭主大人还分不清簪子钗子篦子笄子到底是怎么用的玩意。
　　“奕叔！”九韶嫣倒是很欢喜，侧头去看他，又被萧野板回脸去，只得无奈的从镜子中看他。“如何？”
　　李奕蹦蹦跳跳着转了个圈，“区区无事。”一提到这个，他立刻面色一变，恨不得跳起来拍她脑袋。“邯城都差点被炸没了！幸好云黛跑得快，否则区区都出不来了！”
　　“贫民伤亡如何？”
　　李奕哼哼的看了眼萧野，又看了眼萧野，再看了眼萧野，看到九韶嫣也从铜镜去看萧野。萧野眉目淡淡，俯身在梳妆台上拨挑着。
　　“亡一人。”他最后还是捡了陈真今早给备送来的海蓝晶篦子，将她最晚洗净的墨发稳稳固定住。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特别表情，而是俯身在她侧脸旁，像是在看自己梳的好不好。
　　“一……人？”火药的冲击让她和秦欢浅都被埋进塌坑，手无寸铁的贫民们竟只一人不幸，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萧野嗯了声算是回答，看得李奕眼皮又是一阵乱跳，愈发觉得这小子和前两日是两个人。
　　“那小萝卜头呢？”
　　“在和他小兄弟们道别。”
　　“道别？”九韶嫣一怔，回头问道：“他要去哪里？”
　　“和我们一起走。”
　　“奕叔——”
　　“闭嘴！”李奕烦躁的抓了把发，“区区知道你的意思。但你得知道，你之所以看中他，不就是因为他还有那么些骨气么？留他在邯城最终也不过是烂在泥巴里，呸！世间还有比这个更可怕的吗！带走他怎么教由你自己说的算！反正跟在你身边也总比混迹在这里好！”
　　“可是。”九韶嫣还想说什么，萧野便俯身撑在她靠背上，不容置疑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露出小萝卜头的脸。这下九韶嫣和李奕都噤声了，萧野看着他，目光冷冽的打量，小萝卜头有些敬畏他，缩了缩，又重新挺起脊梁。
　　“叫什么。”萧野意示他走近，“大声说话。”
　　小萝卜头眼睛明亮，仰看着他像是看到了崇拜。“没名字！”
　　萧野敲了敲靠背，“给他起个名。”
　　九韶嫣立即摇头，“所谓名是长辈赐福，我非他族中长辈，怎可随意给他起名。”
　　“没名字，连野狗都不如。”他这句话说的时候狭眸半敛，九韶嫣怔怔仰头去看他，好像……有那么些难过。可是他仅仅是那一个刹那，神色依旧清冷。
　　九韶嫣看向小萝卜头，他使劲的点头。
　　“那就……叫少朔。朔风起于北，北方有浩瀚大海和广袤大漠，望你日后胸襟如此，有当世凌云之志。”九韶嫣背后有伤，不便俯身，只能揉了揉他的发，弯眸道：“你觉得好吗，小鬼。”
　　少朔皱眉，“叫少朔。”
　　“老成的小家伙。”九韶嫣失笑，“愿意跟我走吗？”
　　他仰头去看萧野，萧野别开九韶嫣耳际碎发，“我带他去北海。”
　　“哇！”李奕立即跳脚，“原来你小子想挖墙角！”
　　“你不是还要去玄云城吗。”萧野狭眸不动，“到了时候就还你。”
　　李奕还要骂他，怎料少朔猛地跪地，一头叩下，大声道：“我跟你走！”
　　李奕是哑巴吃黄连，被小子这一嗓子气到脸通红，只能踹开房门哼声出去了。
　　如此一来，九韶嫣也不强求，只对他温和道：“那便去。男儿当如此，知道在这天下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去北海自由生活，日后若是回来，我的承诺永远算数。”
　　“你说真的？”少朔伸出小手，“我们击掌！”
　　九韶嫣轻拍在他掌心，“真的。”
　　他脸颊微红，男孩子张大眼仔细看她，像是要清晰地记住她的模样，最终他道了声“多谢”，飞快的跑出房门，别扭的害羞。
　　九韶嫣还没来得及感慨，身后人先按住了她的手，萧野从镜中看她，带了他独有的进攻性。
　　“名起的不错。”
　　“客气客气。”
　　“我儿子的要比这个霸气。”
　　啊咧？
　　九韶嫣去踩他，被他按住脑袋，炸毛的长皇女像是束手无策的猫儿，被他用狗尾巴草不断惹恼逗弄。萧野蹂躏她脸颊，看着她清亮的月眸瞪向自己，面上神色清淡，狭眸中悦然却显而易见。
　　这厢正闹着，松胖子在门外低声道：“枭主，少姑娘，郡王殿下来了。”
　　九韶嫣闻言不禁一顿，心道好歹是同生共死的小伙伴，该道个谢……头顶上的枭主大人一声冷嗤，狭眸垂向她。
　　“秦欢浅也能勾搭到。”他似乎对自己这个说法很是不爽，又捏她脸颊，“做好痛哭流涕的觉悟了么？”
　　九韶嫣捂着脸拍开他，“……老大……我错了……”就差痛哭流涕了。
　　萧野狭眸扫睨向门口，冷肆一挑。
　　“外边说话。”
　　已经到了门口的月袍抱肩斜靠，风流的眉间邪佞。
　　“本王是她的生死与共，怎的才一夜不见，姑娘就见异思迁了去？”
　　“一夜温存，不记得你应该的。”清冷中一击必杀果然是老大！
　　“本王是说。”秦欢浅侧头勾笑，“管你什么事。”
　　萧野没说话，而是敛眸回过头去看他。墨袍和月白的对峙，秦欢浅摊开手，转身往去，最后扫过九韶嫣一眼，笑似非笑的目光中波涛暗涌着东西，让她一时间挑眉不懂。
　　“老实点。”萧野将她放回榻上，“敢跑的话，嗯？”他没说完，但眼中的危险让九韶嫣老实的举起手，做出老子会乖的无奈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