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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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景象竟渐渐清晰起来。
——那一场朝雪。
潜移默化中，用柔和的纯白将晨意涂抹开来。初阳照射在雪地上，泛出刺眼的光。
他护着怀中尚显幼小的身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前进，生怕怀中的人吹了冷风受了寒。
“哥哥……”
“嗯？”他柔声应道。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江南？瑾好想去……好想去……”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哥哥和他许下的承诺。哥哥说，等瑾身体好了，就一起去江南，看彩灯，逛灯会，数天上的星星，看水里的鱼儿。
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这个承诺被兑现的那一天。他现在就好想去，他每一天都好想去。可是哥哥总是揉揉他的发，满眼心疼地说，瑾，乖，不急，你现在还不能承受旅途的奔波，乖。
于是他很乖，很乖。他不吵，不闹，静静地等着哥哥带他去江南。
可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他仿佛是永远，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了……
“……瑾，再等等，好不好？”他耐不住瑾的哭求，才允许带他出来走走。谁料下了大雪，瑾却不肯回去，固执地不肯回去，固执地，让他觉得心颤。
“哥哥……”他好冷，好冷。他想起哥哥说过，江南是一个很暖和的地方。他好想去，好想去啊。
他抱起怀中的弟弟，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到无以复加，“瑾，我们现在回家。你睡一会儿，好不好？等醒来了，哥哥给你讲江南那里的风景。”
瑾乖巧地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稚嫩的双手紧紧拽着哥哥的袖角，不放，不放。
可那一睡，他却再也没有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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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袅袅，夹杂着清茶的香气，韵人心脾。
“安公子，你方才提到的……茈苒，是……？”清筑尽量克制着自己，缓缓替安夜又满上茶，心思却没注意到手上细微的抖颤。
没关系，安夜轻笑，他替她注意到了。
“茈苒……是我的远房表妹，我们自小没见过面。我也是在她家出事之后，才晓得自己有这么一位表妹。”安夜看似随意，却时时注意着清筑的神情和反应。
“……哦？出了什么事呢。”清筑问，努力使自己的声音语调正常。
“似乎是起了火。全家人，上上下下，除了她以外，都没能幸免。我娘说，她曾经见过茈苒表妹，对这个总是笑得天真的孩子很有好感，希望我可以找到她，以免她沦落烟花。”
清筑咽下一口冷气，警觉地抬头看向安夜，却看见他嘴角若有似无地带着些许笑意，正云淡风轻地喝着茶，没有任何不妥。
她不能说安夜可能就是谁……然她总觉得，安夜这名字，或许压根就不是他的真名。
“我娘说，她第一次见到茈苒表妹时，茈苒表妹尚且年幼，刚学会说话不久，但似乎一直都在笑，不似其他孩子哭闹，而总是很灿烂，很灿烂地笑着。见到我娘也不怕生，伸出小手，嘴里念着刚学会的抱抱，作势就要往我娘身上扑。”安夜顿了顿，眼中有一丝复杂，又继续说：“我虽从未见过茈苒表妹，却也想象得出，她该是位多善良正直的好姑娘。不会像一般人家的千金那样扭捏拘谨，也不会像世野丫头般粗蛮无礼。正因为有了此番猜想，才下定决心，誓要寻回茈苒表妹，不让她在外受尽颠沛之苦。何况，她失去至亲之人，一定是久久不能释怀吧……”
是她的双眸湿润了么，还是这屋子开始模糊。透过隐约，她竟觉得安夜总像一个人……却怎也记不起是谁。该是很熟悉的人，可眼前的这张脸上却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地方。
她是怎么了，她是怎么了……莫非是说，上天真的将这个决定摆在她眼前，不由她选择了么？
“……安公子。”她声音哽咽，控制不住。
没料到她会接话，安夜愣了一瞬，缓过神来应道：“嗯。”
“请问，茈姑娘的家人……真的无一幸免吗？”
“……”安夜原想说是，可当清筑的双颊上滑下两滴透明时，却止了声，只默默地点点头。随后就见那眼泪不断地，无声地，落下来。
他真的不知道，今夜该说是达成目的，还是心酸了他自己。
“……很抱歉，深夜打搅，还害姑娘乱了心情。……寻人之事姑娘不必急，在下还会在江南待一段时间。若是姑娘有了什么消息，若不嫌麻烦，可直接来云来客栈找在下。”他沉默了一下，不见清筑答话，便又开口，“那……在下先告辞了。”
移步走至窗前，他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她仍压抑着感情，却止不住双肩的颤抖。
微叹一声，他皱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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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空荡的屋子，四面白墙。只有一堆干草，和倒在其上的被绑着手脚的两抹身影。
他皱着眉醒来，被压在身上的柔软吓了一跳。
“……挽然？”初陌想摇醒挽然，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绑得万分结实。他又不敢乱动，生怕挽然会从他身上落到干草堆上再摔到地上，尽管这是让她快些醒来的最好途径。
出奇的安静中，胸口的温暖令他渐渐窒息。
让他不能自已地想起好久好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总是喜欢依偎在他的胸前，让他修长的手臂环着，嘴里不停地喊，哥哥，哥哥……
初陌自嘲地摇摇头。
自初瑾病死后，就再也没人这样静静地躺在他胸前了……再也没有，再也没有了。
那时的漫天鹅雪，那时的喃喃稚语，以及那时的一句句承诺……早在潜移默化中被无情地化作尘埃，烟消云散了。
怀中轻微的呓语唤回了他的思绪。初陌低下头看着挽然欲醒的脸，忽然那一刻，仿佛见到了年幼时的瑾。
“唔……嘶！好痛——”挽然使劲睁开眼，突然被初陌吓了一大跳，噤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你你、你会在我、我……”
待她反应过来，初陌已经被吵得皱起了眉，双手却暗自使劲，想挣脱这绳子。
“……不要问我。我醒来时，就已是这样了。”他方才怎么会觉得这小女人与他安静乖巧的瑾有那么几份相似？
再次噤声。
挽然想揉揉酸痛的后颈，却发现双手被捆了起来。想要说话，却不知道此时此景对着此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只能勉强让自己的身子从他身上下来，躺在他身侧离他稍远的地方。
良久的沉默后，突来的脚步声令两人难得默契地对视一眼。
随着脚步声渐响，隐约可以听到些似乎是两人之间的谈话声——
“……我们这样做不会被主子怪罪吧？”先是一道语气有些颤抖的声音。
“怎么会？……那小女人长得……放心吧！”另道粗旷的声音回答。
“诶，要不你去，我留……如何？”
“……啧啧，胆子那么小？！”
“……去吧我替你看着……”
之后大约是较为粗旷的那道声音低骂了一声什么，就暂时没了人声，只余下些似乎是几把钥匙敲碰在一起的声音。
初陌略皱眉，感到事情不妙，心中猜到几分。
“挽然，你先装睡。无论如何不要睁眼。……相信我。”他低声命令。挽然原想反问几句，却渐渐听出了初陌语中不容多言的意思，竟也乖巧地闭上了眼。
在闭上眼后的一片漆黑中，她仿佛又听见安夜柔和的声音反复告诉她，初陌是好人，初陌不会伤害任何人……
有些老旧的木门随着钥匙的转动，应声而开。初陌在漆黑中小心翼翼地眯着眼，看清了来者脸上满布的猥琐表情。
“嘿嘿，美人……怪就怪你自己被主子当作了诱饵的工具，又被老子我看上！啧啧……”
挽然心里一抖，从未有过的恐惧浮上心头……她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何时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若是真被……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多想，反复在心里念着初陌方才说的相信我三个字，反复，反复，生怕一不小心让害怕居了上风，反而打乱了初陌的计划。她亦不知道初陌能不能救她，能不能救他自己，可她知道，这种时刻她只能依赖初陌。
以及，相信他。
挽然努力想平静自己的呼吸，不让来者发现她在假寐。不断乞求着上天千万不要让她的紧张和恐惧被发现，乞求上天可以救出初陌和她……天啊，你听见了么？！
“……没想到主子的下手这么狠，还硬灌了蒙汗药，不过，嘿，也正好方便我办事！想我令狐誉随着主子那么多年了，好歹也算捞了点好处了！”自称令狐誉的男子暗笑出声，逐步靠近挽然。
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呼吸声越来越响，挽然的脑中已空白一片，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余下耳边仿佛还有初陌那三个字在徘徊，在冲撞她仅剩的理智。
令狐誉走到草堆前，刚想去碰挽然，一眼先看见了左侧的初陌。眉一皱，低骂了句碍事，便一脚踹在初陌腰间，愣是把初陌踢落了草堆。
突来的疼痛令初陌反射性地咬紧了下唇，在接触到地面冰凉的一刹那反应过来，只能在心底希望令狐誉在黑暗之中不会看见他刚才的动作。待他微微眯开眼，却发现被令狐誉正巧踢到了草堆旁的死角。料想着令狐誉看不见他这里的情况，初陌欲挣脱绳缚的手动静很大了些。
或许是以为挽然决不会在这时醒来，令狐誉放心地解去了她的绳子。随后欺身靠近挽然，粗糙的手指滑过挽然的脸颊，她几乎可以感到令狐誉粗重的呼吸。挽然竭力稳住气息，不让令狐誉发现她醒着，被绑在身后的手却捏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疼痛，却远比不上心中的恐惧。
“啧啧……”令狐誉方才还动作轻柔的手忽地撕开挽然肩部的纱衣，露出白皙的肌肤，“啧啧这小女人果然嫩啊……”
挽然只觉左肩一凉，随之又有只粗糙的手覆上来，还很不安分地揉着。她想尖叫，却连张嘴都不敢。若不是令狐誉满心只想得到她，四周又暗，怕是早就看穿她的紧张了。
令狐誉奸笑几声，低喊：“小美人，我来啦……”作势就要把头埋入挽然的香颈。
挽然终于还是忍不住害怕，落下泪，无声。
无声。一如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刹那崩塌。
“……唔！”
突然被人从后捂住嘴并把他头向后拉的令狐誉瞪大了眼，立刻用力要从挽然身上起来。
初陌用脚狠命地踢中他的膝处，令他跪倒在挽然面前。他单膝支撑全身的重量，压在令狐誉的小腿上。一手紧紧捂住令狐誉的嘴，一手勒出他的脖子。
喀嚓。
他松开手，站起，似乎面无表情。
仿佛依旧是四面白墙的黑暗中，只余下危险消散后的沉默。然这沉默背后所涌动的，却是记忆，却是挣扎，却是伤口。
直到传来挽然的低泣声，初陌才回过神来。他慌忙地蹲到挽然身旁，不假思索地脱下外衣，披在她肩上。
脑中仍然一片空白的挽然在跌入温暖中的那一瞬间，恐惧，紧张，不知所措，顷刻崩溃。
她紧紧陷入初陌的怀里，却只是安静地哭，任泪湿了他的衣襟。
初陌亦紧紧环住她。或是想安抚她，又或只是刚才的一幕幕也震惊了他自己。
……他竟，杀了人了。他还是杀了人了……
她不晓得他们是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隐约，她记得初陌一直抱着她，边又和守在屋外的人打，和一路上遇到的人打，不停地，不停地。
初陌几乎是抱着她，一路轻功回到客栈的。
然后初陌扫了一眼明显被人翻过的房间，命小二打来水，随后让她好好休息，随后……随后……她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
今天发生了好多事……
找不到安夜，被人袭击绑走，差点被令狐誉……
挽然蜷缩在床上，头无力地倚着。
她方才很用力很用力地想洗干净自己，她也知道因为初陌挣脱得及时令狐誉才没有对她怎么样，可是……可是她还是觉得好脏，还是觉得身上有一股味道。
空白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冲撞。而她现在只想睡，然后醒来，然后发现今天的这一切，原来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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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夜回来了。原来他只是去筑楼见了清筑，原来他不是失踪。
初陌将昨夜的事全都告诉了安夜。而挽然看见安夜的第一句话是，安夜，幸亏你昨夜不在。
然而，谁都感觉得出来，谁都不对劲了，可谁也不愿意指破。
谁都在假装自己很正常。实则上。却全部都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