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暗涌 ...
-
秦国舅脚下生风地一头扎进兵部,一边低声吩咐:“去请王督都,陈总兵,张经略,还有刘阁老来,你亲自一个个去请,他们问起来也不要多话,只说我有要事相商,直接到衙门里找我。”
随从领命去了,他才满意地放慢脚步,收敛了脸上的得意之色,一路上下属和他行礼,他也微微点头致意——这可是连日以来难得的好脸色了。
秦国舅其人虚岁六十有五,官居内阁首辅。可是二十年前,无论是京城上还是地方上,世家门阀里可都没有秦家的一席之地。秦惠的祖父曾经中过举,在乡里也是个大大小小的名流。但秦惠的父亲却是个不争气的,连童子试都过不了。举人老爷十分痛心疾首却也无可奈何,只早早把孙子开了蒙养在身边时时督促。于是本应在广西农村里玩泥巴的秦惠早早走上了应试之路。说来也是这货争气,又或者是看着他父亲被祖父兜头兜面地骂的样子实在心有戚戚,秦惠二十二岁上中了进士。原本也就是个三甲的水平,但是殿试上不知走了哪门子狗屎运,竟然让皇上注意到这漂亮小伙字写得好,愣是给了个进士出身,授庶吉士,大喇喇地留在了京城,皇城脚下天子眼前。
至于后来如何跪舔内宦阉党,如何将妹妹送进宫中不过一年就产下皇子,而后蝇营狗苟数十年把皇子熬成了皇上,那真是彰显人性之恶的一笔烂账。眼看着好不容易把头顶上的大山全扳倒了,在朝中织成了自己的那一张文武百官的网,突然汝真一来,被撵鸡似地撵到了应天,顿时就有些捉襟见肘了。毕竟没有几代家底,也没有显赫师门,手里没几个兵,再失了皇家庇护,在这满溢着前几年被他掐到应天的养老的东林臭气的南京小朝廷里,称得上是一夜回到会试前,很有几分山河日下的意味。选新皇一事以来,新朝中的人越发不买他的账,呼声最高的秀王又是他昔日得罪了个底掉的钱颐灏的学生,他也无计可施,只惶惶不可终日地得过且过,尽力聚起这些年来的姻亲故旧拉拢南方土族,在朝上给钱颐灏那伙臭流氓使使绊子。
正在这风雨飘摇之时,信王世子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起死回生的一帖猛药!若是能顺利让赵熠上位,那皇帝还是自家人。赵熠心思单纯缺乏人脉,到时还不是要仰仗他这个舅公么!这顿时给了秦惠一枚定心丸,只觉老天待他实在不薄,不薄得他都快不好意思了。
虽然如今一时失意,但他秦国舅四十年来苦心经营也不是吹出来的,现在东风在握,只欠筹备,他不信打不赢这一场翻身仗。
听得门口小厮报王都督已经到了,他意气风发地整了整衣冠,才四平八稳地走出去。
当天,南镇抚司,王都督王广刚从秦首辅那回来,一个消息就通过锦衣卫指挥同知袁律来的手传了出去。这个消息辗转吏部侍郎、户部尚书的案头,最后汇集到了东林党魁,内阁新秀钱颐灏的书房里。
钱颐灏端着门生献上的从京城里逃出后宝贝似的扒拉了一路的贡品武夷岩茶,脸色阴沉,半晌,向袁律来微微颔首:”此番多谢袁同知仗义相告,不然我等都被蒙在鼓里,怕是要被打个错不及防了。“
袁律来品级不高,在锦衣卫里又总是被王广这个土太子排挤,而向来看不起锦衣卫的东林党此番也被他卖了个人情,不禁有些得意,嘴上推辞:“不敢当,不敢当。钱公您老那个……心怀天下,读书人都听您的,想必是水平十分的高,高!我就寻摸着怎么着也不能让王广、秦惠那起子小人再掌了权,这就赶紧找您老,好拿出个章程来,叫他们再哪爬起来哪摔回去,嘿嘿!”
袁同知军户出身,也是袭替的军职,估计是着实文化水平太低,长得也猥琐,在同知的位置上熬了三十年,愣是一步未进。
钱颐灏自是看不起袁律来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世官,但他既有心投诚,他也乐意在锦衣卫的高层里插个棋子。毕竟锦衣卫和秦国舅同为先帝心腹,总是亲近一点的。当下冷笑一声:“好一个死而不僵的禄蠹,我倒要看他还能翻出花来!信王世子,一个不成器的纨绔能收回京城?他连总兵和巡抚都分不清。秀王自幼聪敏,谦逊好学,必须登基。至于信王世子……怪就怪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吧。”
旁边的幕僚脑门上冷汗直流,心说钱公几时说过这么粗俗的话,这是得有多生气。却还是纷纷表示赞同,请钱颐灏拿个主意。
钱颐灏沉吟片刻,将手里精巧油润的小杯小心地搁在桌上,而后轻松地掏出小手绢擦了擦手,吩咐道:”去请刘欣刚刘经略,就说……新朝有难,钱某借他亲兵一用。“
吏部尚书柳儒士一愣,张嘴相劝,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刘经略……与我们素来并无深交,不见得会帮这个忙吧?“
钱颐灏摆手:”非也!儒士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刘欣刚当年在都察院风生水起,本来有望入阁,却被阉党连手秦党阴了一手,差点引咎辞官。正好河南连年灾荒不断,这才被贬为巡抚外放了出去。其次其庶长女被太后指给信王做妾,却不到一年就被休了回去,郁郁而终。如今他虽掌兵凤阳,在朝中却无根基。我与他同年,亦曾把酒言欢,知他最是不甘屈居人下的。如今多年不得志,我等又有求于他,从龙之功,其必不能拒。儒士多虑了。“
柳儒士此人最是心思通透,知道多说无益,只得闭嘴,然而心里却头回对这位文坛领袖生出了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