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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二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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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霄看着赵熠穿越一堆被子,一脸愚蠢的惊慌失措“嘤嘤嘤”地扑上来,鬼使神差地想起定州那晚,自己脱了衣服以后一回头,赵熠缩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却刚好让月色打在脸上。拜自己百步穿杨的视力所赐,他能看得到少年脸上细微的绒毛,还有惊慌失措下羞红的脸颊,两只手攥着衣裳下摆,欲盖弥彰地掩饰着下身的小帐篷。
活,色,生,香。
额角青筋一跳,“断袖”二字晴天霹雳般砸在岳霄心上,雷得他那叫一个里嫩外焦!顿时他那无与伦比手比眼快的反应力起了作用,猛地格住赵熠伸过来的手,把他推到一边。无意识下力气大了些,从效果来看,赵熠几乎是被他甩到了床上。
赵熠被他推了个仰倒也是懵了,用手撑住身体,抬头看岳霄,见他皱着眉头,心里咯噔一声,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地以为岳霄是没有防备,终于把对断袖的厌恶表现出来了。他还来不及难过,惊慌就已经排山倒海般压倒了他,担心自己以后不能再像往常那样装糊涂跟人腻歪,更担心岳霄觉得尴尬而躲着他。他手指神经质地捻着铺盖,在炕上端端正正地做好,小心翼翼地率先开口和稀泥:“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有鬼……对不起,太一惊一乍了……”
说罢还尴尬地呵呵两声,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岳霄顿时头大,一看赵熠那小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这玩意吧,一解释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不解释,由着他误会。然而看到赵熠拘束的坐姿,紧张但下颚,还有委屈的眼神,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心里挺不是滋味,竟想把这个小断袖抱到怀里好好安抚一番。
绝对不行啊——岳霄默默对自己说。明知人家是断袖还暧昧不清,那与刻意勾引何异?
若是赵熠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内流满面——将军你无时无刻不在勾引我真不差这一下!
眼看气氛凝重得堪比乌云盖顶,岳霄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手工理了理,坐正,也不看赵熠,淡淡道:“嗯,吓了我一跳,快睡吧。”
赵熠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还不忘腹诽: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自己被“吓了一跳”将军你的诚意在哪里……谨慎地裹好被子,在墙与岳霄之间老实躺着,给双方都留出空缺,稍微安心些,感觉无论是鬼怪还是岳霄这回都不能到他梦里来了,才忐忑地闭眼酝酿睡意。只是定下神才发现那鸟鼻子又堵了起来,根本呼吸不了,张着嘴呼吸一睡着就会合上,又得憋醒,真个是难受之极。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好像是睡着了,突然被猛推了一把,一下惊醒,心脏都倦得疼,喘着气看向岳霄,正待发问,却见他做了个“外面有人”的手势,于是赶紧噤声,鬼鬼祟祟地用夸张的口型问道:什么人?追兵吗?
结果岳霄平静道:“是小孩子。”
赵熠:……既然可以说话那你刚才打什么手势!玩我么这不是!
外面的人看来确实没啥警觉性,一点都没察觉里面到房里的响动,蹑手蹑脚地摸进来。赵熠就着微弱的月光,一看吓一跳,瘦瘦小小的个子,脑袋却奇大无比,几乎比肩膀还宽,行进间几乎一点响动都无,似乎能在黑暗中视物,径直摸向二人堆在炕头的衣服。这时赵熠才发现还有一道小小的影子跟在小个子身边,一跃上了炕头,从小个子扯起来的衣服缝隙里钻进去,叼出一把肉干就想走!
可惜,没走出两步,就被岳霄有条不紊地一把拎住提了起来,四肢扑腾,动作熟悉——这不是之前那只猫么!原来还是个斥候咪,这是带着“主力部队”来偷袭来了!
陡生变故,那个火把头也是吓懵了,转身拔腿就跑,跑出几步又大叫着冲回来,伸手去抢猫。
“把哪吒还给我!还给我!”听声音凶狠中还带着些稚气,赵熠微妙地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什么大头怪。
岳霄把哪吒咪往上举了举,小孩儿够不着了,两只野兽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过狠戾的情绪,突然一手回收,又猛地一发力,赵熠都没看清,再就被岳霄捏着腕子抓了起来,手里是一片尖利的陶片的碎片,小孩儿握得太用力,割破了手,有血腥味弥漫开来。
小孩闷哼一声,丝毫不在意手被扭住,探身继续去捞他的哪吒,哪吒也知晓失态紧急,爪牙全开,一边发出尖利的“嗷”声,赵熠连忙上去帮忙,想把猫接过来,一下就被挠了一爪子,火辣辣的四道血印子。岳霄眉头一皱,就要把猫就地正法,那边小孩顿时急红了眼,也顾不上挣扎了,非常识时务地松了劲,可怜巴巴道:“别!别杀哪吒,有什么冲我来,别杀哪吒……哪吒别动!”
这猫儿看来真有些灵性,一听这话,立马就开始配合演出,呜咽一声瘫软下来,耳朵向后帖服,一副挨揍的可怜相,结果还是被岳霄扔了出去,倒也不跑,只是着急地在不幸被俘的同伙身边团团转,一会扑前一会后撤,喵喵直叫。
第二天上路时,岳霄脸上堪称乌云盖顶。赵熠完全不敢招惹他——昨天将军说不准养猫,结果现在他不但捡了猫,还捡了娃,不是挑衅胜似挑衅,关键是将军还无法否决。
昨夜他两把猫和孩子一道用草绳捆了扔在炕角,就直接睡了。一早起来,小孩子还憋着脸在把手往外抽,就着伤口被挤出来的血,还真被他滑了一大截出来,就差一点,与看起来完全没睡着的岳霄四目相对时,满满的都是不甘心。
岳霄没好气地爬起来,匕首一挥就割了绳子,用昨夜烧剩下的水擦净伤口,看了看决定还是让他就这么晾着。小猫四脚被捆了一晚上,放开的时候几乎都不会走路了,算是帮赵熠报了一抓之仇。
赵熠这才看清楚这小孩儿的模样。看不看清也没多大区别,满脸土灰,黑不溜秋的,就一双眼睛亮堂。倒是看出来他头上顶的那一大团时是什么玩意儿了——黑硬的长发纠结着油脂血痂灰尘土块等等内涵,在脑袋上绞成鸟窝状,顶在瘦小的身子上,眯着眼睛背光一看像个齐腰高的大蘑菇。
怪不得昨晚在夜里看着那么像又鸟巴——赵熠默默给小孩取了代号。
岳霄道:“姓名,籍贯,父母呢?”
小孩仇恨地看着他。
岳霄:“你男的女的?”
小孩仇恨地瞪着他。
赵熠:“……咳咳,那个,小兄弟,你的猫叫哪吒,莫非你叫李靖?”
小孩怒道:“李靖给我提鞋都不配!我叫二郎!”
赵熠心说原来是走兄弟路线,好说好说,道:“噢,二郎,幸会幸会,那大郎在哪里?”
二郎怒道:“死了!”
赵熠问:“咋死的?”
二郎:“砸死的。”
赵熠:“我问你啊,我哪知道咋死的。”
二郎:“就是砸死的啊!”
赵熠看岳霄:“……啥意思?”
岳霄无奈:“谁砸的?”
二郎:“我爹。”
赵熠:“你爹是李靖?”
二郎:“放屁!我爹给李靖提鞋都不配!”
赵熠算了一下这个迭代关系,感觉小孩儿跟他爹过节一定十分巨大,又问:“你爹为啥砸大郎?”
二郎:“不知道,喝醉了呗。”
这种事情在村里并不新鲜,干活喝酒打老婆孩子,打死了也是人家家事。赵熠虽然出身王府,也有所耳闻。
赵熠:“那你爹现在在哪?”
二郎:“死了。”
赵熠:“怎么死的?”
二郎抿嘴不说话了。
赵熠又问:“你娘呢?”
二郎梗着脖子道:“早死了。”
赵熠一噎,觉得这也太惨了,有些怜悯地试探着问:“也是你爹凿的么?”
二郎大怒:“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她是病死的!”
赵熠讷讷道歉:“啊这样……抱歉想岔了。”
二郎给他这么一打岔,敌意也消了大半,问:“你们是什么人?能不能放了我?”
赵熠问:“村里其他人呢?放了你你去哪?”
小孩揉着手腕,老气横秋道:“村人啊,死的死走的走呗。我哪儿也不去,生在这儿死在这儿,哪吒陪着我,挺好。”
赵熠撇了撇嘴:“好啥,你看你把哪吒给饿得这么瘦。”
这下小孩被被戳到痛脚:“我有吃的都先分给它的!”
赵熠笑:“你自己都吃不饱,它哪能吃饱。要不你跟我们走吧,给我当弟弟,等到了我地头,就给你和哪吒好吃的。”
话说完便见二郎眼神一亮,但立马又控制住,狐疑地打量着他——然后他被岳霄飞了个眼刀。
赵熠回过头去看岳霄,两人对视了一会。不知为何,岳霄总觉得赵熠此举并非单纯的善行,也不是一时性起,倒像有某种深意。然而赵熠目光坦然,他也看不出什么来,便撇开眼神,问二郎:“你多大了?还有别的亲人吗?”
二郎吃过他的亏,还是比较怕,不情愿地答道:“可能还有个叔叔,也可能他早死了。”
然后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是拍花子的吧?我跟你说,拍花子就甭打我主意了,早几年前我就自己插着草标上牙行卖过,根本没人买我。”
赵熠不解:“干嘛不买你,这不挺机灵的吗?”
二郎耸肩:“看着磕碜呗。”
真是头一回见人这么埋汰自己,还是个小孩,赵熠和岳霄都感觉有点奇幻。考虑到小孩可能是虚张声势,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咱两是官兵,肯定不得卖了你,但你得给咱军队帮忙。”
小孩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良久才道:“我什么都不会,你要我帮什么?”
赵熠笑了,道:“你陪我一起上学,咱两一起做功课,你努力一点,我学不懂的就问你,怎么样?”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点羞耻,暗道幸亏老子脸皮厚过城墙拐角,不然这拍花子的话还真不好说。
冷不防岳霄凉凉地插了一句:“你要是日后沦落到问他功课,我就打断你的腿。”
赵熠心都在“空穴来风”。
倒是二郎似乎来了兴致:“上学,是指像举人老爷一样么?”
赵熠到:“对,如果你学的好,举人老爷都得对你行礼。”
二郎干脆道:“那我跟你走,反正大不了你把我卖了,也卖不了几个钱。姑且信你。”
岳霄谨慎起见还是问了句:“你说起话来不像没读过书的。”
二郎微微一笑,神情竟有几分温柔:“我娘说过,我外祖是秀才,教过她读书。虽然我记事时她身体已经不好了,但是她一有精神总是会给我讲故事。可惜死得早,没来得及教我识字。”说罢还感慨一笑,看起来竟像个大人。
但是也就一瞬间的温柔,下一瞬间他就熊起来,对赵熠做个鬼脸,道:“不过我才不给你当弟弟,你一看就是书里说的,’哭丸子弟’。”又问岳霄道:“你叫什么,我给你当徒弟怎么样?看你这么凶,一定跟儿子处不来。等你老了我给你养老送终,保证比亲儿子还亲。”
岳霄挑眉,道:“我只有一个徒弟。”
赵熠脸唰地就红了,心说这话说的,跟一生一世一双人似的,真是太折寿了!
二郎不服气道:“谁是你徒弟?他有什么好?”
岳霄不答,看了眼天色,道:“该上路了。走吧。”
于是就成了这样,二郎抱着猫,加入了队伍,猴子似的跑前跑后,还想跟岳霄学狩猎,倒是岳霄嫌他碍事不准他跟着。
赵熠脚上磨破的地方非常痛,还有点肿,走起路来跟针扎似的,可是一看小屁孩健步如飞,总不能被比下去吧,硬是咬牙坚持。还是岳霄知道他在硬撑,放慢了脚步,还时不时停下休息,总算给了他以喘息之机。二郎对此十分不满,认为这简直是浪费时间,看不出有任何需要休息的地方,令赵熠有苦难言。
又走走停停了一天,终于到了乌龙峡联络点,和大同接上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