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槊马红缨北山关》澧广君

3、（三）重云

　　岳重云，两年前还籍籍无名，不过是军户出身的某科武状元，宁远城一参将。

　　汝真谋良虎登基后第一波进攻，边关猝不及防，宁远一下就被围成一座孤城。总兵洪广愁得一病不起，一个副总兵去山海关求援未归，另一个早在之前就因朝中动荡被撸下去了。岳重云临危受命，成了宁远城的实际统帅。

　　当时城内只有万余驻军，而汝真大汗谋良虎率六万大军亲至，强攻数日不下，只得绕道。而宁远竟还有还击之力——岳重云亲自带兵出城，斩杀了殿后的汝真贝勒，逼得谋良虎回援，最后无奈退兵。这一役传到京城，满城士庶空巷相庆，岳重云勇武之名家喻户晓。镇守山海关的辽东总兵一系因指挥不力被革职查办，岳重云年仅廿七，便坐上了辽东副总兵，依然镇守宁远。此后一年内因朝廷党争，提携他的总督和经略都掉了脑袋。以至于宁远再次被围时，岳重云刚辞官，人在山海关交接军务。

　　汝真南下的消息送至京城，泰昌帝难得快刀斩乱麻，将攻讦岳重云的御史下了诏狱，然后连下三道军令让岳重云立刻接任辽东总兵，夺回宁远。岳重云临危受命，仓促之间在宁远拉锯两日，终究是退守山海关重新组织反攻。本来京城对他十分信任，毕竟这两年里汝真贼心不死，却一再败在岳重云手上。可是接下来的消息却接二连三地打了京城一个措手不及。

　　原先在河南一带活动的流民竟不知不觉中众达百万，自称天国，势如破竹地占据宣府，兵薄京师。朝廷顿时乱成进了蛇的鸡窝，天天在内阁六部里跳得一地鸡毛。眼看山海关之围将解，竟下令岳霄立刻弃宁远、锦州，分兵回援京师。并下勤王令，急调大同、南直隶、福建等地驻军进京。流民是乌合之众，人数众多但到底比不过正规军队，很快被击退。然而勤王令却让汝真钻了空子，绕道大同长驱直入。岳重云腹背受敌，尚未有胜负时，京城再次被围，这次兵临城下的是汝真大军。

　　此时勤王军队尚未离京，情况不是太遭。然而流民竟也卷土重来，和汝真沆瀣一气。谋良虎留下三万步兵继续组织流民攻打京城，自己另率五万骑兵换马奔袭山海关。接下来就是山海关突然沦陷，总兵岳重云下落不明，朝廷也无力追查。

　　京中人心惶惶，甚至有岳重云叛国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城失守前，一场大火烧了岳重云家的小院，无一人生还，亦无人关心。赵熠还是无意间听到信王偷偷感叹朝中有些人不地道，人未走茶就凉了，才知道了这桩无头公案。

　　可现在却让他怎么说！

　　这人浴血拼杀时，朝廷就在身后捅刀子，千里迢迢辗转归来时，家人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遭了无妄之灾。

　　岳霄看到赵熠看着他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十分莫名其妙，觉得这孩子脑子蠢得更甚当年，又隐隐觉得不安。

　　“我知道你，你是辽东总兵岳重云。你家……京城被围时起了一场大火，没有人逃出来。”

　　赵熠看着岳霄一直无甚表情淡然疏离的剑眉星目渐渐变了颜色，先是难以置信，而后错愕，最后是难以抑制的悲愤，只觉得恨不能感同身受。一方总兵在外鏖战，朝廷却连他的家人都没保护好。若是死在兵荒马乱中倒也罢了，竟然是在城破之前就不知命丧谁手——火哪里那么容易烧起来呢，岳霄的父母最多不过四五十岁，正值壮年，还有娇妻幼儿，小厮丫鬟，怎至于一个都没逃出来？当初就没人提到要查，如今要查也无处下手了，怎能不让人心寒！

　　这般作为，他只觉得身为皇室宠儿和权臣之后的自己都跟着万分没脸。

　　“还请岳将军……节哀顺变。”赵熠说着，难过得不能自已。心里面一边想着哭什么玩意啊能别作么，一边觉得见证了人间惨剧，着实闻者落泪。

　　岳霄却一滴眼泪也无，沉默了半晌，最终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

　　赵熠替他哭了一会，感觉情绪平复，还是没忍住，端起刚才岳霄带来的碗，几口喝完里面的清汤寡水，倒头又睡。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又亮了。岳霄不在屋内，大概一夜未归。

　　赵熠有些茫然，不知道岳霄什么时候才回来，是否还会回来。想必如今他怨望深重，怕是也不想见自己这个赵家人了吧。

　　于是赵熠起身，环顾四周，确实没什么可收拾的，便用路上“大哥”给的防身小锥子在一块比较平整的小木板上刻下留言：日落则归，勿寻。

　　然后郑重地摆在褥子上，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