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捉猪的一把好手 ...
-
詹宁进了亭子，掏了茶具往石桌上一放，摸出坛清水塞进谢红鲤怀中：“会烧水么？”
“……自是会的。”谢红鲤抱着水坛呆了呆，探身搁在炉架顶，施了火法加热。
待水沸开，詹宁烫壶温杯、醒茶高注，撇了沫将茶盏一推：“素来明前最贵，这罗浮月却是白露采制为佳，你尝尝，可是香冷味清？”
谢红鲤头大如斗。
她常烹茶，却不爱饮茶。世间诸茶于她眼里，只分苦、略苦两样，一杯下肚，浑如牛嚼牡丹，哪里品得出甚么热香冷香，又不好坏了气氛，便盯着盏中浮动的叶梗憋出一句道：“这旗枪妙的很，嫩亮泛白，状若娥眉，是因此叫罗浮月的麽？”
“是了！”詹宁当遇着了同道，眼底流光湛冽，似星芒迸洒，欢喜极了，把住谢红鲤的胳臂道：“罗浮月不采春夏，只取白露当天晓风残月时的一芽一叶，以灵火杀青，素来十分难得。我拿了映月三叠泉的泉心水配它，方有这溶溶月色尽予杯中……欸，总是我在说，你呢？除了喝茶，寻常还有什么别的消遣？”
“……抚琴、烤肉。”谢红鲤答道，讲的是上辈子的事。
詹宁奇道：“烤肉多有秽质，常食岂不拖累修行？”
谢红鲤一噎，抿了口盏中热茶，涩意从舌尖直灌到胸腔，生出些今时不同往日的郁郁，心道复生以来无一日得闲，也便罢了，连肉都吃不成，这日子没法过了！拍栏杆道：“我修道本是为了自在，吃不了肉则浑身不自在，可惜仙资低劣，少不得本末倒置。待哪日攒齐家当，定要买一瓶祛秽丹，吃它个三五顿。”
“好！”詹宁觉得有趣，笑应道，“到时必要请我！”
有道是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两人就着一壶罗浮月说地谈天，一时高声阔论，一时附耳低言，志趣相投，惺惺相惜，不过盏茶的功夫，已像多年的好友，彼此以姓名相称了。
詹宁提到早上的事：“你今时落了管事面子，早晚领宗门任务的时候要还回去。左右一块灵石，舍他便是了，何必置气？”
“非是一块灵石的事……”谢红鲤摇着头，目光穿过亭外烟云，游曳在更远的地方，“我若让了步，只会教以后的日子更难过。”
詹宁搅着鬓角一绺发，叹道：“是了。”想了想，又道：“你既手头拮据，不如明日与我一道去罗浮山打猎，总能赚些嚼用。”
谢红鲤一盏饮尽，颔首笑道：“固所愿也。”
“那便这么说定了，明日辰时在山门汇合，我们去捉当康兽。”詹宁提壶续茶。
“当康兽？”
詹宁执壶的手顿了一顿，垂眸笑道：“是啊，当康兽。罗浮山特有的妖兽，长得像野猪似的。兽皮兽骨皆可作炼器之用，还算值些灵石。”
“捉野猪……”谢红鲤眼睛一亮，搓了搓手，“这我擅长啊！”
……
简尚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起得不好。
简尚简尚，一听就像奸商。
这还让他怎么实现自己家财万贯、富甲罗浮的梦想？
前几日，他用这些年勒紧裤腰带好容易攒下的灵石盘下了坊市的店面。店面一开张，他就日日守着柜台，抛下身为内门弟子的脸面点头哈腰，总算让生意红火了起来。
他就寻思着给自己改个名字。
不过改名这么郑重的事情急不得，至少，没有眼下这件事急。
简尚风急火燎地往山门跑去，边跑边懊丧地想，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呢？
一旬前，那会儿自己还没开店，镇日里琢磨着怎么从内门弟子的份例里省下点灵石来。正巧那位姑奶奶来了兴致，要约人去罗浮山外围猎妖兽，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他便爽快应承了。
谁想自己那店面半个月不到就开张了呢？想到今日为了赴约闭店少赚的灵石，简尚心肝脾胃无一处不痛。然而无论如何，这约是要赴的，还不能迟到，惹恼了那位姑奶奶……他打了个寒噤，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紧赶慢赶，他终于跑到了山门，扶着膝盖刚喘了口气，蓦地听见一声怒喝：“呔！是你这奸商！”
简尚手上一滑，差点跌了个狗啃，抬头一望，只觉眼前的少女有些面熟。他愣了片刻，一拍脑袋道，这不是前几日买符箓的少女麽？那笔生意赚了多少来着？
对了，是三十块灵石，还搭个玄品法器。
好人呐！这种出手豪爽的贵客，怎么着也要和她保持良好的关系！
不能再让她误会下去了！
简尚在心中暗暗握拳，面上绽开了极其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他正要开口向少女解释一番，忽见一着青袍的道人从远处行来。
那道人还未走到近前，就笑着道：“哟！奸商你又在坑人啦？”
简尚忽然觉得，自己改名字的事情迫在眉睫了。
……
谢红鲤瞪着面前青年，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昨日回了坠星坡，她念着要为罗浮山之行备些手段，便将乾坤袋里的法器，白纻绫、青锋剑并丧魂针以灵炁一一淬洗。所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青锋剑浩然持正，丧魂针攻其不意，相辅相成，也算合了取胜之道。
待到祭炼成了，谢红鲤想到日前买卖时送的礼盒，就顺手掏出来，打开一瞧，见盒里放着三张符箓和一小撮茶叶。她抽了张符捏在指间，默念半截咒诀，一试之下，才发现那符是次等的残品。
“我稍一动便失效了，还只能坚持十息功夫。” 谢红鲤越说越气，一双凤目几乎溅出火星子，“遇到高阶妖兽难道让我拍了符蹲下等死么？再说茶叶，分明是内门弟子随意取用的下等灵茶。你、你……”
谢红鲤袖子撸到一半，想了想，又停住了。
不远处站着的道人，虽未说上两句话，看着却与青年关系亲厚。若将这奸商打一顿，道人必要上前助拳。以她如今的修为一对二，动起手来也不知有没有胜算。
罢了。
吃一堑长一智，权当花钱买个教训，以后断不能再被坑了。
谢红鲤偃旗息鼓，闭眼倚在山门的石柱上。
简尚见少女方才还咬牙切齿，转脸又无视了他，着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舌尖捋了几句讨喜话，刚想分说，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招呼：“燕堂你到啦，我今日还约了两人同行。来，我与你介绍一二。”
简尚想也没想，脸上倏地就堆起了笑。转头一瞧，那笑僵住了。
要遭！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詹宁把着那少女的胳膊！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先前赚到的三十块灵石……要打水漂了。
“这是简尚，你喊他奸商便是。”詹宁拉着谢红鲤笑吟吟道，“平日里最爱赚取灵石，整个人儿都钻进了钱眼里。你是不是被他坑过？莫要担心，我一会叫他把坑你的吐出来。”
简尚的心肝肺一颤，泫然欲泣道：“燕师妹，买卖不成仁义在啊。我送的礼盒怎么也值个一块灵石，其余的灵符按市价三块灵石来算，我也就多收了你两块，你看……”话未说完被詹宁打断：“这位叫伏宣。我先前摆摊卖的丹药就是他炼的。”
谢红鲤抬眼望去，面前青年一袭青色道袍，袖角用金线织着三爻卦，眉目修长，神情冷淡，她方要上前见礼，便见那青年面露不豫之色。
“这人才练气中期的修为。”伏宣并不搭理她，转而对着詹宁讥道，“你带着她是去罗浮山踏秋麽？”
詹宁有些着恼，冷着张脸回道：“不劳伏师兄挂心……”
谢红鲤伸手扯住她的袖子。
在场余者俱是练气后期，单她是练气中期。这中期与后期间虽只隔了一层，却是云泥之别——有太多修士终身卡在门坎上不得寸进。现今遭嫌的情状她也有预料，却到底不大开怀，道：“日前听闻詹师姐要去猎当康兽，我自负在捉猪上有些手段，便跟着一块来了。不谈捉到多少，自保应是无碍。”
“听到没有？自、保、无、碍，况还有我呢！”詹宁轻哼了一声，挽着谢红鲤撞开伏宣，向守门弟子出示了腰牌，噔噔下了山门。
简尚见气氛有些尴尬，一把拐住伏宣的肩膀，悄悄道：“宣哥你今日吃错药啦？竟这般冲她说话。也不怕被她设了法阵困在罗浮山里？”说着缩了缩脖颈，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这不是看她带来的那人修为太低了么？”伏宣皱了皱眉，旋即又向简尚挤眼睛，“你小子，莫不是见那女的长得好，想为她说话吧？”“哪能啊，我是在想……”简尚顿了片刻，迟疑道，“既然詹宁带来，就是被她认可了。总该……有些过人之处吧？”
至少钱给的爽快啊！
简尚在心中想。
至于擅长捉猪什么的，他是全然不信。
伏宣闻言一挑眉，倒再未言语。四人一路疾走，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地头。詹宁挑的狩猎点在宗外东北方二十里远处，紧邻着一眼叫作映月三叠的流泉。
传说每逢朗夜无云，这泉水便会倒映出三个月亮。
月影彼此交叠，景致端的是奇异瑰丽。有胆大的拜月宗弟子无视凶险，将此地当做约定终身的地方。甚者，有好事者发现，每隔约一甲子，水中的三个月影会有片刻功夫全然交叠，化而为一。
映月三叠泉水质甘冽，常有罗浮山外围的低阶妖兽驻足饮水，自然也就不乏艺高之辈来这儿蹲守猎物，谢红鲤一行正是如此。眼下，他们隐蔽在泉眼旁的矮林里，盯着三丈远外的几只当康兽。
当康兽是一阶上品的妖兽，状似野猪，以锦乡草为食，因其叫声好似“当康”而得名。世人将妖兽按根性分作九阶，对应修士练气到大乘的境界，每一阶又划为下、中、上三品。一阶上品大致与练气后期相类。然妖兽天生多披鳞带甲、身具神通，狭路相逢，败者往往是同阶修士。
“这地界遍布一阶妖兽，更高阶的则盘踞在山脉深处。”詹宁蜷在隔音的法阵里，挥袖赶着脚底草丛跳出的扁虱，“练气圆满才勉强能在罗浮外围通行，我们便不往里再走啦。奸商去将它们定住，伏师兄接应，燕堂和我随机应变罢。”
“是简尚……”简尚嘟囔道，“不是奸商。”
四人目不转睛地望着，直到那几只当康兽在泉水形成的小潭边俯下头。
就是此时！
詹宁比了个手势，简尚和伏宣身形一纵跃了出去。
简尚人在半空，手腕略一翻转，数道荆符射落，化作满地棘刺扎入当康兽的腿蹄。伏宣掐诀施了个冰法，将被困的几只统统冻住，时机分毫不差。两人一番动作，只教边上一只刨食的走脱，其余尽数成了冰垛。
不料那走脱的当康兽窜出几丈，竟未遁逃，反回转怪嚎一声，獠牙陡泛寒芒，鬃毛全竖，身形直涨大了一圈，赤目四顾，拣定了四人中的软柿子，朝谢红鲤冲将去。
“小心——”詹宁看得心惊，当即猱身欲挡。
眼见当康兽踏蹄奔来，震得地面砰砰颤动，谢红鲤却在想些别的。
这当康兽看起来和野猪没什么区别嘛……
后蹄膀烤起来……应该也挺香的？
这般想着，她伸出了两根指头。
葱白的纤长手指划开一道玄之又玄的弧度，避过挑举的獠牙，噗嗤一声，捅入了当康兽的拱鼻。灵炁自指尖催生，沿鼻腔往那兽颅内一搅，她运气拧腰，抡臂在空中横过半圈，将巨兽重重掼在地上。
当康兽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在三人肃然起敬的目光中，谢红鲤叉腰昂首：“早说了，捉猪我可是一把好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捉猪的一把好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