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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八个人坐一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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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真的。”提丰说。
淡薄的天光自地平线呼涌而出,慢慢吹散了枯黄草叶上凝聚的露水,悬挂在餐厅顶部的水晶吊灯所散发的柔和光辉也因太阳即将升起而渐渐暗了。昨日来到这个世界的、神话里的怪物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缓缓扫视着坐在长餐桌旁用早餐的人们,郑重其事地重复说了一遍:
“这不是真的。”
坐在提丰左斜方的玛卡利亚闻言瞟了一眼,她纯澈的金眸仍是微微阖着的,看起来还有些迷迷糊糊没有睡醒。玛卡利亚是在座各位中最为年幼的那个——今年仅有六岁,而幼嫩精致的面孔与直直垂落到绣花坐垫上的细软长银发,令她看起来像是真人版本的洋娃娃。
此时,这以神话里冥王的女儿——安息的神祇为名的穿越者扁了扁嘴,用颇为委屈的语气认认真真地反驳道:
“可是,这就是真的啊!”
提丰‘唔’了一声。
清晨冷峭的日光穿过透明的天花板一点一点攀爬上他的身躯,而他的外形已与昨日大不相同了,那百蛇的头颅与覆羽的身体皆都隐没,塔尔塔洛斯给提丰施加的的强力变形咒,让那些属于异类的、令人恐惧的特征变化成贴近人类的形貌。这穿成魔法生物的同好在晨光中若有所思,脸庞凌厉的线条几乎称得上是俊朗的,唯有从两侧脸颊一直没入脖颈里的细小绒羽仍能看出属于魔法生物的特征。
从天上摔下来的提丰在更早的时候便从透支魔力的昏迷里醒来了,他当然没有在医疗室里停留,一觉醒来又换了一个地方也没有使他惊诧——毕竟他以为这是梦境嘛。
当提丰晃晃悠悠地下了楼梯走到中庭时,正巧与前去厨房的赫斯提亚撞到一处,紫发的女孩因为那恐怖的形貌当场尖叫起来,失控的魔力令中庭燃起了大火,路索尔庄园新的一天便是从这混乱的一幕开始的。
“如果这不是梦境,那也太奇怪了。”提丰继续说,海蓝色的眼睛困惑地看着玛卡利亚:
“你怎么知道这是真的?”
玛卡利亚鼓起了脸颊,“哪个梦境能这么真实啊!”年幼的孩子不满地嚷嚷道,“我是真的,大家是真的,这个世界也是真的!这不是一场梦!”
提丰仍有一种游离的困扰,但他也没有再反驳玛卡利亚,正如她所说,这一切确实都过于真实了,像是一场梦又不像是一场梦。
他轻轻叹了口气。
阿特洛波斯在此刻低笑起来,她的笑声带着一种奇妙的穿透力,犹如实质般回荡在餐厅里,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如果这是一场梦,也是一场好梦啊。”女巫轻柔地说,慢慢旋转着手中的高脚杯,里面淡金色的液体微微荡漾,折射出迷幻的色彩。
“我也这样想。”
忒提斯赞同地说,随后她放下餐具,站起身,对众人略一颔首,“我去看看赫斯提亚。”
然后,这把半长银发高高束起的女孩就离开了。
嘴角抿出一点弯起的弧度,坐在提丰左侧的厄洛斯终于忍不住笑了,他细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卷曲的发梢透出阳光的金色,拥有惊人美貌的男孩责怪似的看了提丰一眼。
“你真的吓到她了。”他含笑低语,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都好像是凝聚了全部的光辉在身一样,惹得在座的每个人都时不时向他投以注视,“我们可爱的赫斯提亚至今还待在房间里不愿意出门呢。”
提丰抬手抚了抚面颊上残留的绒羽,不说话了。
他海蓝色的双眸泛起忧郁的微光,头顶乱翘的亚麻色短发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他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拨了拨餐具,鲜红的果实被那力度推挤着在瓷白的盘子里不停打转。
“说真的,你们就给我吃水果?”他纳闷地问道,“我难道不是恐怖的、吃人的怪物吗?”
“妄想。”路索尔的家主无情地说,重重地合上了今早刚送来的《预言家日报》。
卡俄斯抬眼,看着提丰,那深湛的色泽如同一口黝黑冰凉的深井,他本人也是面无表情,只一扬手,将报纸扔给提丰。
“你昨晚到底干了什么?”他问。
提丰茫然又警惕地回视他。
“我只是飞了一阵。”他谨慎地回答,将黑暗、月光、塔楼、熊猫都压在脑海深处。
“然后,凑巧弄塌一栋楼?”卡俄斯歪头审视着他,语调里带上了些许懒散的漫不经心。
“什么?”提丰问,满怀疑惑,他不记得自己有弄塌过什么东西。
卡俄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那张报纸。
提丰不明所以地拿起它,头条上是粗壮的耸人听闻的标题——
“纽蒙迦德倒塌!”凑过去看的厄洛斯大声念了出来,“据悉,关押着德国黑魔王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监狱——纽蒙迦德于昨日夜间遭受到重大打击,这座历经风霜洗礼几乎已被巫师们遗忘的监狱就此倒塌,我们不得而知这是否为格林德沃的残余势力所为……”
灿金色的双眸闪出狡黠的光彩,厄洛斯拍了拍提丰的肩膀。
“干得漂亮!”
他毫不吝啬地称赞道。
闻言,一直沉默不语的哈迪斯也搁下刀叉,绿眼睛诧异地看过来。“纽蒙迦德倒塌?”他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提丰从报纸里抬起头,仍旧满头雾水。
“纽蒙迦德?不是熊猫基地吗?”他不由自主地问。
“哦,熊猫基地……”阿特洛波斯对提丰眨眨眼,若有所指地微笑起来。
“所以——”
卡俄斯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视线越过餐桌上杯盘狼藉的残羹剩饭注视提丰,面无表情:
“你隐瞒了什么?”
“哦。”提丰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似的坐直了身体,他环顾四周,出现在这张餐桌旁的人们都向他投以注视,或期待或好奇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无奈地举起双手。
“好吧,我告诉你们。”他投降地说,“但我不保证这是真实。”
接着,提丰讲述了一个关于他以为这是梦境,于是便肆无忌惮玩耍的事情,其中包括逗弄一群骑扫帚的人、翻山越岭找地睡觉、一觉醒来跑到小人国、看到一只熊猫、继续自由飞翔以及在天空失去意识。
阿特洛波斯若有所思地托住了下颌,她沉吟片刻后,肯定地开口:“所以这是一个你不知道自己恢复原形由此引发一系列误会的事情。”她愉快地摆了一摆手,打断提丰还未脱出口的话语,眼含笑意,“不要急着反驳我,给我一点你的毛发和鲜血,我能还原整件事情的真相,包括你心心念念的‘熊猫’——你一定是看错了什么。”
如此,关于他们新同伴引发的争议暂时达成了一致。
一直缄默倾听的珀尔塞福涅快活地微笑起来,金发女孩率先站起身,带着一贯温柔的神情向同伴道别,离开了。
玛卡利亚哇了一声,跳下椅子,同时把哈迪斯也拉下来,他们跟上珀尔塞福涅的身影,姗姗来迟的塔尔塔洛斯在此刻出现在餐厅门口,他侧过身去,让开空间,看着两个孩子风一般自他的身旁经过,去追前面的女孩。
“我错过什么了吗?”他问。
“没什么大事情。”他血缘上的父亲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塔尔塔洛斯在其中发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信号,于是他暗暗提高了警惕。
“你来晚了,塔尔。”卡俄斯抬手向他展示了一下狼藉一片的但又确实空空如也的餐桌,愉快地、甚至是恶劣地宣布:
“早餐会议已经结束,你没饭吃了。”
在这个满溢薄光的清晨,在一个远离巫师界的地方,又一个异动产生了。
泰晤士河静静流淌着,伦敦桥也没有倒下来,总之又是平静的一天,但又确实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塔纳托斯正是这异动的产物之一。
他迷茫地看着眼前充满了静态之美的河流,又转过头去看身后老旧的哥特式教堂。
男孩俊秀的面容抽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低吼,不耐烦地蹬了地面一下,然后他发现了视野的不同。
好像……矮了很多,而且这他妈满天飘的白花花半透明的都是什么鬼!
塔纳托斯微仰头瞪着天空。
好像真是鬼。他想。
下一秒,冰凉的气息呼在了他的脖颈上,耳边同时传来一声沙哑的问候。
“嗨。”有人说。
异动产物之二——修普诺斯疑惑地接住塔纳托斯软倒下去的身体,整个人渐渐被惊恐淹没。
他这是被碰瓷了吗?!他是无辜的!他只是想问个路!他什么也没有做啊!修普诺斯内心无声呐喊,颤颤巍巍的将塔纳托斯平放在地面上,好像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我的穿越生涯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他悲伤地想,跪坐在昏倒的塔纳托斯的身边,眼含热泪,喃喃自语:“我马上就要被抓起来审讯了。听说像我这样的偷渡客是要被投入监狱的……”
修普诺斯整个人都昏暗了起来,他抓起塔纳托斯的手无声哭泣。
我的人生完蛋了。
他绝望地想。
而身后渐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更是加剧了这种恐惧。
修普诺斯不由自主地哽咽出声。
“孩子,发生了什么事?”
从教堂走出来的年迈神父问,慈爱又担忧注视着他们。
“我……我……”修普诺斯颤抖地抬起头来,年迈的神父惊讶地发现这两个孩子是一对发色不同的双胞胎,这让他的话语更加温和起来。
“没关系的,孩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们需要帮助吗?”他再次问道。
修普诺斯哽咽着,他拉住老神父的衣袖,努力组织语言,充盈的泪水从他淡金色的眼眸里夺眶而出。
“——我、我是不是杀了他?”这外表极其年幼的男孩哭泣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