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99、拭目以待

　　“呼延若拙是我门下弟子玄箫的表亲，幼年与玄箫交情甚笃。有几次玄箫牵着她来找我请安，我看她玉雪聪明，便送了些见面礼给她。”像是看穿了容衣心中思虑，玄英直截了当地道出原委，“后来我离开卧龙城，玄箫假意追随我投身千机营，在大战前夕盗走将军符印，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大将军率兵连夜追杀至卧龙城，虽然手刃叛徒但自己也在此役中星陨。北静彦视玄箫为大功臣，命人将他的尸首带回亲族厚葬，追封其为勇武忠义侯。”
　　“……”
　　尽管时过境迁，听闻玄英谈及容熙之死，容衣还是陷入了一阵无法言说的哀默，这让他对呼延若拙的些微赏识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假如歌舒夜娶了她，那便意味着他与歌舒夜之间必有一战。此仇无解，唯有饮血才可平息。若真到了那个时候，玄英又会作何选择？
　　仔细一思量，玄衣虽为羽士，人缘却一直很好。旁的不说，卧龙城的北静彦曾对他恩宠有加封其为王世子，大漠第一战将歌舒夜是他的换贴兄弟，顶尖杀手哈斯对他言听计从，汉宁阏氏白音与其有旧，天荒神殿的大祭司曼荼罗以其马首是瞻，就连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似乎也对他另眼相看……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呼延若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玄英并不知晓此刻容衣所思所念，他想到的是另一桩事，“不知南沅郡主是否听闻此事，若她知晓歌舒夜大婚在即，恐生变数。”
　　是了，还有钟遗。容衣想到钟遗思慕歌舒夜多年，虽然歌舒夜从未回应，但他并非铁石心肠——这门婚事的变故太多了，想要搅浑卧龙城这潭水，其间大有可为。
　　“君子成人之美。倘若我们能撮合歌舒夜与南沅郡主，让他拒绝这桩姻缘，以北静彦的性子定然生疑。一旦他君臣二人离心，便是我们出手的大好时机。”
　　“世间事唯有情字难解，岂能事事尽如人意？少将军未免想得过于简单了。”
　　“此计不费一兵一卒，就算失败了也不足惜，先生无需多虑。”
　　容衣心有定见，玄英是以退让一步，问他道：“卧龙城戒备森严，眼下歌舒夜与南沅郡主天各一方，连面都见不着，少将军打算如何撮合他二人？”
　　“我们进不去，还不准人出来么？”容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南沅郡主若是收到消息，必是很愿意来见歌舒夜一面的，至于歌舒夜嘛……”
　　“怎么，少将军想将人绑来不成？”
　　“……”
　　容衣听出玄英的戏谑之意，并不着恼，“歌舒夜与我立场相悖，不会轻易出城赴约。但他的兄长歌舒颜却不同。按边关岁例，他已在城中朝觐月余，近日就该启程回返苏延丹了。届时歌舒夜定要出城送别，我会设法让南沅郡主与他单独会面。”
　　“这般精于算计，少将军不怕惹恼了大单于？”
　　“歌舒颜早年多次随父进京，与我有数面之缘，也曾有鸿雁之谊。此番归程路遥，我想歌舒颜不会介意在出城的间隙会会旧人。”
　　“容我提醒一句，人是会变的。歌舒颜历经战乱，在腥风血雨中夺得大单于之位，早已今非昔比。”
　　“那又如何？就算不为我，为了琪琪格他也必定赴约。”
　　玄英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不禁眉峰轻蹙，“你考虑过哈斯的感受吗？”
　　容衣笑笑，不置可否，“你真的了解过哈斯想要什么吗？”
　　“琪琪格与哈斯相依为命，彼此之间的羁绊早已超越了父子。”
　　“父子天伦，血浓于水。哈斯比任何人都清楚，琪琪格跟着他是毫无前程可言的，总有一天他会放手。更何况，我不认为歌舒颜对琪琪格的下落一无所知。”
　　“哦？你的意思是，歌舒颜早就知道琪琪格的存在？”
　　“先生难道忘了当年汉宁阏氏是如何设计要挟我的吗。”容衣忆起旧事，眸中透出一抹冷意，“有人故意传信给汉宁阏氏，告诉她琪琪格就是她流离在外的骨肉，她为了琪琪格一路随军南下，惹出那许多事，你觉得歌舒颜会毫不知情吗？”
　　玄英闻言一怔，不得不为容衣的缜密心思所折服。
　　“或许从一开始，整件事就是歌舒颜授意而为。琪琪格出生于苏延丹战乱时期，若他的身份暴露于人前，只会成为仇人的靶子，只有找个信任的人暗中把孩子带走，让他远离战场，才能护他周全。但白音作为一个母亲，绝不可能忍受母子分离。”容衣由此得出一个推论，“如果我没猜错，歌舒颜与哈斯之间或有约定，然约期已至，哈斯却迟迟未将琪琪格送归。歌舒颜这才派人给白音递了消息，此举一石二鸟，不但可以给哈斯提个醒，也可以顺理成章地给白音一个解释。”
　　“……”
　　玄英自诩洞悉人情，却从未想过琪琪格的身世或许有另一种可能。一直以来，白音都以为自己的孩子是在动乱中遭人虏劫，殊不知这一切很可能是丈夫处心积虑演给她看的一幕大戏。他恍然记起大宛亭一役结束时，哈斯曾说想带琪琪格去一个地方，便是苏延丹右旗，还说琪琪格的母亲在那里——如今想来，容衣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他与哈斯相识的时间虽然要比容衣早得多，但容衣确实比自己更了解哈斯。
　　“正如先生方才所言，世间事唯有情字难解，岂能事事尽如人意？歌舒颜可以算计一切，却无法算计人心。哈斯不会永远是他最忠诚的部下，琪琪格也不会轻易接受命运的摆弄。歌舒颜想让琪琪格认祖归宗，就无法绕过我容衣这道坎。”
　　生命中出现的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特殊意义。智谋、忠诚、温情，哈斯样样不缺，陪伴在他身边的琪琪格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谁能看着一朵花一点一点萌芽却无动于衷？微妙的人心权衡间，谁才能最终摘取甜美的果实？
　　容衣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