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100、佳偶天成

　　不比塞凉军寨的处处机锋，百里之外的凉国公府可谓喜忧参半。歌舒墨作为一家之主，正值大衍之年，所思所盼无非是含饴弄孙，天伦叙乐。然他的两个儿子虽有天纵之才，偏生一个英年失独，一个浪荡不羁，迄今没给他抱回一个孙儿。北昭王约莫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给他年当而立的小儿子指了一门亲事。这本是一桩美事，奈何歌舒墨比谁都清楚，歌舒夜以前吃过女人的亏——越是漂亮、聪明的女人，越是避如蛇蝎，让他成家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老爹啊，你也不想看你儿子祸害人家姑娘吧，若拙那个小丫头片子整整小了我十岁，我实在没办法把她当成女人看待。”
　　当着家宴上所有人的面，歌舒夜醉意醺然，大着舌头直言不讳。他身旁坐着歌舒颜与白音这对结婚多年的佳偶，两相映衬，高下立现。
　　“胡闹，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歌舒墨忍不住出言呵斥，“再说了，这次是王上指婚，由不得你。”
　　“喏喏喏，我们家有一对奉旨成婚的还不够吗，就不能放我一马？”
　　白音听着这话面露些许尴尬，歌舒颜察觉到了，轻搂她的肩头低声安抚道：“小夜喝醉了，你别跟他计较。”
　　北倾云见状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当场啐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呼延家的小子比你还小几岁，人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
　　“你要喜欢孩子…让大哥给你多生几个…我、我以后可不要孩子……”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别以为你大了我就治不了你了！”
　　眼看着北倾云气得要抄家伙搬家法，白音忙打圆场：“娘，你别怪小叔，是我不争气，这么些年也没再怀上一个，我……”
　　说到情动处，白音眼里蓄着泪水，可把北倾云心疼坏了。
　　“傻丫头，若不是当年出了那事，你也不至于伤心过度熬坏了身子，要怪就怪我们歌舒氏福薄，命里就没有这个孙儿……”
　　“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歌舒墨看不得北倾云这副郁郁模样，梗着脖子对歌舒夜道，“都是你口无遮拦，还不快过来扶你娘亲去歇息？”
　　“爹，你们聊着，还是我来吧，我还有好些话要与娘亲说呢。”
　　见子媳这般体己懂事，歌舒墨不禁老怀大慰。
　　等白音携北倾云转入府邸后苑，偌大的厅堂上就只剩父子三人相顾无言。
　　自打歌舒颜即位大单于以来，便少有这样的团聚时刻。他与歌舒夜虽然少时相伴，兄弟俩的性格却南辕北辙。人的感情是世上最难以琢磨的东西，他能够理解歌舒夜的心情，却不代表他能够认可歌舒夜的做法。
　　“小夜，若拙是个好姑娘，何不惜取眼前人。”
　　没有了女人的哭啼声，周遭变得很安静。歌舒颜敛去温柔的神情，一双高耸入鬓的剑眉微微挑起，不再掩藏身居尊位的那点锋锐。
　　歌舒夜见状也正色起来，放下手里的酒盏咧嘴一笑：“你这是在关心我？”
　　“天下有哪个兄长不关心自己的小弟？”
　　“这儿没有外人，场面话就不用多说了。老爹，大哥，我知道王上给我指婚是为我好，但我漂泊惯了，真的没法想象自己结婚生子会是什么样子。”
　　“你！……”
　　眼瞅着歌舒墨就要发火，歌舒颜一个眼神示意，让他继续听听歌舒夜怎么说。
　　“我本来都打算好了，等边关太平了，就去找我的好兄弟。我们以前说好要四处游历的，结果这战打起来是没完没了……说实话，我有点倦了。”许是酒劲上头，歌舒夜越说声音越小，几乎只能听到气声，“你们都说若拙好，可若拙又有什么错呢？她既年轻又有才华，名望传至中原，一幅字画千金难求。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凭什么要嫁给一个不懂风情的粗人？她不愿意得罪王上，那便由我来得罪，大不了我不当这大统领了……”
　　“一派胡言！呼延家怎可与我歌舒一门相提并论！照我看，这桩亲事是他们高攀了！”歌舒墨无法理解歌舒夜为什么这般妄自菲薄，愤怒之余不免又有些心疼，“你老实跟爹说，你不肯娶亲，是不是还惦记着闻芊芊那丫头？”
　　乍然听到闻芊芊的名字，歌舒夜和歌舒颜都是一愣，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老爹，你喝了多少，人都喝糊涂了！没事提她干嘛？我早不记得了。”
　　歌舒夜没有骗人，他对闻芊芊这个人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他没记差的话，闻芊芊是相府千金，早年曾跟随家人到卧龙城省亲，她身段婀娜，打扮得比城里最活泼最热辣的姑娘还要招摇，年轻时热烈地追求过自己，算是歌舒夜人生中第一个有好感的姑娘……然而，她后来不知怎地又缠上了歌舒颜，虽然歌舒颜始终冷冰冰的没有给过她回应，但因她而起的谣言屡禁不止，闹得整个卧龙城沸沸扬扬。就在歌舒夜因为闻芊芊的移情别恋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闻芊芊忽然举家回了潮京，留下一段与歌舒两兄弟的桃色绯闻，让卧龙城的茶楼热闹了好长一段时间。
　　“真不是为了闻芊芊？”
　　“人家早已嫁为人妇，老爹你别在这里造谣我跟你讲……”
　　歌舒夜气鼓鼓地有些语无伦次，歌舒墨倒也不跟他计较。一旁歌舒颜忆起当年旧事，忍不住放缓了语气：“小夜，你有自己的主意不是坏事，但一人做事一人当，改天去找王上说清楚，辞了这门婚事吧。”
　　“大哥，你不反对了？”
　　歌舒夜闻言，不禁面露欣喜。
　　“我原想喝了你的喜酒再回苏延丹，如今看来，这酒是喝不成了。”
　　“嘻嘻……想喝酒以后有的是机会，大不了我去苏延丹找你。”
　　“你最好说到做到。”歌舒颜揉了揉额角，语带困乏之意，“天色不早了，爹，早点回房歇息吧。”
　　“也罢，我老了，管不了你们咯。”
　　歌舒墨没奈何地叹了口气，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