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96、大雪初霁

　　羽林卫押解着叶宸与唐景乔出了茶馆，迎面看到两个人打长街走来。外头大雪初霁，二人俱未打伞，只以轻裘蔽寒，其中一人容色昳丽尤为拔俊——然他相貌虽美，丝毫不显女气，此刻那双眼睛清淩淩地望过来，叫呼延棠忍不住皱眉。
　　“卑职见过大统领、小侯爷。”
　　“不必多礼。”
　　北含音与呼延棠打了个照面，那熟稔的声调教叶宸心魂一荡，猝然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大师兄？真的是你！快救我！唔……”
　　“放肆！”
　　羽林卫哪里容得嫌犯造次，一个手刀直接将人劈晕了过去。唐景乔见状也顾不得来人是谁，只恨恨地咬牙道：“好个黑白不分的贼窝！我们初来乍到，敢问犯了什么罪就要蒙此大难？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等药劲过了，有你们受的！”
　　“想死还不容易？老实点儿别耍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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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舒夜在旁瞧得有趣，半晌方才开口解围：“且慢，卧龙城绝非不讲理的地方。听这位小兄弟说的，当中似乎有什么误会？”
　　呼延棠抬手示意属下肃静，不紧不慢道：“羽林卫例行公事而已，大统领莫要被这小子欺瞒了去。”
　　“你倒是说说，他犯的是哪条律令？”
　　“此二人乃玄门弟子，鬼鬼祟祟目的不明，自当以叛贼论处。”
　　“欸，如果我没记错，呼延大人有一表兄名唤玄箫，他亦出身玄门，却被族中奉为忠骨之士，莫非他也是叛贼吗？”
　　呼延棠听歌舒夜提及玄箫之死，满腔恨意愈发不加掩饰，愤然道：“大统领既然知道我与玄门之间的恩怨，何必费神此上。冤有头债有主，当初若非玄门归附容家军，我表兄弟也不至于身陷囹圄落得个身首分离的下场！今我与玄门势不两立，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北含音乍闻容家军名号倏地一怔，料得此间内情恐与容熙有关，不免向歌舒夜投去疑惑的眼神。歌舒夜不意教他为难，便也冷下脸呵斥道：“休在侯爷面前胡言乱语。”
　　“……卑职失言，侯爷勿怪。”
　　正所谓两军交战生死勿论，呼延棠不恨立场相悖的容家军，对背离卧龙城又投奔容家军的墙头草却始终耿耿于怀。然则军阶在身，他对歌舒夜所言莫敢不从，眉宇仍是郁郁。
　　“我与玄门素有渊源，此二人既未犯事，便交由我处置，羽林卫不必插手了。”
　　“……卑职遵命。”
　　尽管心有不忿，呼延棠却也知晓这两个玄门弟子约莫是与北衍侯相识的，无奈只能冲手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人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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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缚手的镣铐解开，唐景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审慎的目光流连在北含音身上，欲言又止。
　　“还未请教，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北含音见唐景乔扶得吃力，径自上前搭了把手，让叶宸靠在自己肩上。
　　昏迷的人无知无觉，清醒的人亦未从软筋散的后劲中纾解。好半晌唐景乔只是呆呆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北含音，心旌神摇地想莫怪叶宸对他死心塌地，这般妙人自己是永远比不上的，天下间恐怕也唯有少将军那般芝兰玉树的人物才能与之争辉了——
　　“问你话呢，怎么哑巴了？该不会吓傻了？”
　　歌舒夜笑嘻嘻地凑上前来，照着唐景乔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哎唷！疼疼疼疼……”唐景乔醒过神来，忙低眉敛目地小声回话，“我叫唐景乔，是叶宸的同门师弟，我们游历途中听闻城外姑鵺山有恶鬼出没，恐危害百姓，这才想前去打探打探，没想到城门戒严，现在哪儿都去不了。”
　　歌舒夜疑心道：“姑鵺山的恶鬼阵由来已久，玄门投身千机营，早该知晓。”
　　“我入营时间晚，平日只与外门几个师兄弟打交道，做些打杂的活儿，对姑鵺山的传闻知之甚少。”
　　“你说你们是出来游历的？”
　　“实不相瞒，我与师兄本是容家军随扈，但我师父曾有严令，不准我们与卧龙城之人交手。这次我们是奉了师命出来游历一番，没想到意外滞留此地，绝无不轨之心。”
　　“你小子倒是实诚。”歌舒夜思及好友的一贯作派，对唐景乔所言其实已经信了大半，面上仍故作忧虑，“我与容小将军有约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他在燕歌山屯兵，我不得不防。”
　　“……”
　　唐景乔把视线转向北含音想要求助，北含音倒也不教他为难，主动开口解围：“好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先随我回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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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北衍侯府，唐景乔与叶宸被安置在客厢歇息。不久歌舒夜便命人给他们送来杜仲汤，解了软筋散的疲乏之症。
　　夜里霜寒，北含音没有待在小院里，而是站在回廊下听风。蓦地，檐下风铃摇响，一股热气飘旋，叶宸的身影眨眼已到了近前。
　　“大师兄！我可算找着你了！”
　　北含音别过头，一声轻笑逸散风中：“好久不见，叶师弟。”
　　叶宸手里捧着一把蜜饯，笑嘻嘻地给他递了一颗，北含音也不见外，伸手接过来，将甜甜的果干含进嘴里。
　　“景乔都告诉我了，原来你来卧龙城后封了北衍侯，还改了名姓，难怪我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师父都不管我了，你还找我做什么？”
　　看出北含音神情落寞，叶宸忙为玄英辩解：“师父怎么会不管你呢，你到了卧龙城以后，我还给他当过一回信使，送了一封密信到北昀王府呢！”
　　“什么密信？”
　　“信里写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给门房出示师父的信物之后，见到出来收信的人是歌舒夜，还真是吓了一跳。”叶宸回忆起当年送信的情景，仍心有余悸。
　　北含音闻言一怔，蹙眉问：“师父给歌舒夜送信？那歌舒夜有没有说什么？”
　　“他叫我回去告诉师父，人在他府上，请师父放心！”叶宸说着恍然大悟，“当时你刚回卧龙城不久，我猜定是师父托他照顾你，怕你在这王府里受委屈。”
　　“呵……竟是如此。”
　　许是性格不合，以前歌舒夜对他总是不冷不热，这几年却一反常态，不仅对他处处照拂，甚至任他予取予求，饶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封信。
　　“说吧，师父要你去姑鵺山做什么？”
　　“呃…其实我们这次去姑鵺山还真不是奉了师命……”
　　“哦？”
　　“大师兄，我实话告诉你吧。景乔是为了试炼他的法器，我是为了能够顺利出师！总之……这姑鵺山我们是非去不可！”
　　北含音看着他似笑非笑：“想不到，如今连你也有了自己的小师弟。”
　　叶宸被他闹了个大红脸，一时语塞。
　　“也罢，这对侯府腰牌你们拿着，对外只需说是侯府之人，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叶宸喜不自胜地从北含音手里接过腰牌，道是明日一早就要与唐景乔出城。
　　北含音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他，“不在府上多留两日吗？”
　　“这……”
　　见叶宸面露难色，北含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回答。
　　白霜铺地，雪落无声，有点像半醒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