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95、故人旧梦

　　西华街是距离北昀王宫最近的门巷，能够居住在这里，本就象征着皇恩浩荡与泼天富贵。朱楼碧瓦之间，有两座毗邻的宅院格外醒目，匾额上题有“北衍侯府”与“大都督府”字样，赫然是北含音与歌舒夜的宅邸了。
　　近年北昀王朝为稳固势力，不断笼络朝臣，与西北望族歌舒一脉勾连甚深。长久以来两族世代联姻利害交融，早已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四年前容礼来到卧龙城改名北含音，受封北衍侯，不宜长留宫中，母亲北顾瑶便想为他在宫外置办一处侯府。彼时歌舒夜慷慨解囊，将偌大的家宅腾出一半改建成北衍侯府，又受玄英密函所托，对北含音多有照拂，两人比邻而居，这才有了今时局面。也正是因着这层关系，歌舒夜出入侯府也如进出自家庭院一般，熟门熟路得很。
　　“大统领来得早了，公子还未醒呢。”
　　面对一大早就出现在侯府的“不速之客”，酥妲见怪不怪，手脚麻利地上前招呼。
　　反倒是歌舒夜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她伺候，“你家公子一向起得晚，我去叫他，你忙你的。”
　　“哎可是……”
　　不等酥妲把话说完，面前之人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迹。
　　绕过银装素裹的花厅，歌舒夜直奔庭院深处的独门小院，正撞见服侍北含音起早的婢女端着水盆迎面走来。
　　“唷，这不赶巧了嘛，给我吧。”
　　“这怎么使得？可不能坏了规矩。”
　　婢女见有人抢活，着急忙慌地侧身避开一步。
　　“不就是搭把手的事儿？哪儿那么多规矩！你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呢。”
　　歌舒夜不容分说地接过她手里那一摊活，径自找北含音去了。推开房门的刹那，冷风夹着清霜骤然旋入，激荡了一室暖意。
　　“咳咳……”
　　与此同时，床帷之后传出北含音有气无力的咳嗽声，听得歌舒夜一阵心焦。
　　“怎么回事？才几天没见，又病殃殃的了。”
　　“…你来做什么。”
　　等北含音缓过劲来，发现歌舒夜已经擅自把门窗打开了，屋子里烧了一宿的地龙似也熄了火，瞬间凉了个透。
　　“整日闷在房里，不无聊吗？”
　　“我只是一介闲人，不似大统领日理万机。”
　　“是是是，我说不过你个富贵闲人，先起来吧，一会儿带你出门。”
　　“你…倒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北含音半推半就地下了榻，慢条斯理地穿衣洗漱。
　　“说吧，这么急着见我，莫非是容家军那边又有什么动作了？”
　　“嗤，我看谁胆敢越过燕歌山，腿都给他打折咯。”
　　“既然不是为了容家军，那找我出门做什么？”
　　“羽林卫一早传来消息，城里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人。”
　　“这点儿小事，也值得你大清早的跑一趟？”
　　“我瞅着他俩有点眼熟，你猜是谁？”
　　眼见歌舒夜卖了个关子，北含音故意不去接他的话茬。
　　果不其然，歌舒夜先憋不住了，“你不想知道他们的来历吗？”
　　“噢？什么来历，总不会是我认识的人？”
　　“嘿，你真聪明！”
　　“……”
　　得到想要的回应，歌舒夜心里舒坦了，自顾自地往下说，“算起来，他们跟你还是同门呢！”
　　北含音眸色一黯，坐到书案前拿起齿梳，一些封藏已久的记忆渐次苏醒——
　　玄门创立之初，他是第一个拜入玄英门下的弟子。当年他的外祖北静彦力排众议收玄英为义子，歌舒夜虽与玄英交好，但两人年岁相差无几，歌舒夜始终不愿承认玄英虚长的辈分，对外只以兄弟相称。那时节边境无忧患，三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镇日结伴同游言笑晏晏，几乎踏遍了伊西凉三州河岳。然世无常法，谁能想到后来北静彦拥兵自立，玄英在大婚前夜离乡背井，多年后他的父亲容熙亦战死沙场……所有人的生活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爱与恨都酿成了悲憾，他的噩梦也由此而始……
　　他曾经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梦一场。
　　而今梦醒了，窗外大雪下了一夜，天光初晓，日子还要继续。
　　“走吧，羽林卫的手段你我都清楚，去晚了怕得替人收尸了。”
　　……
　　卧龙城内一家不起眼的茶馆内，叶宸与唐景乔吃饱喝足，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被店家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去路。
　　“哎小兄弟别急着走，那边有位贵客点了一桌上好的酒菜，还请二位赏脸！”
　　“嗐，竟有这等好事？”唐景乔满心疑惑地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一个鹰鼻鹞眼的男子冲他招了招手，瞧着很是面生，“这素不相识的，怎么见面就要吃请？”
　　“敢问兄台贵姓？”
　　叶宸不喜拐弯抹角，径自走到那人面前问。
　　“鄙姓呼延，单名一个棠字。我看二位年纪轻轻却身披道袍，想必是修行之人，不知师出何处？”
　　“原来是呼延兄，我叫叶宸，这位是我师弟唐景乔，我们俩身世寒微，只是跟随行商游历到此，非是出自名门。”
　　“远来是客，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不妨坐下来喝碗热酒，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呼延兄如此盛情，那就却之不恭了。”
　　叶宸与唐景乔虽心存疑虑，但耐不住酒香怡人，终究还是与呼延棠围炉而坐，热热闹闹地碰起杯来。待到酒过三巡，茶馆里人来客往，两人渐也失了警觉。
　　“来人，把他俩给我拿下！”
　　蓦然，一队带刀羽卫自长街鱼贯而入，气势汹汹地将正在饮酒的三人团团围住。
　　“呼延大人，属下来迟了。”
　　“不迟，来得刚刚好。”呼延棠不紧不慢地举起酒盏一饮而尽，看向叶宸的眼神骤冷，“此二人乃玄门贼孽，给我押回刑堂严审！”
　　“呼！好…好你个呼延棠！这变、变脸比翻书还快！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
　　唐景乔一边叫骂一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觉手脚发软，须臾便瘫坐在地。叶宸的情况不比他好上多少，仅能勉强扶桌站着而已。
　　“你…在酒里下了软筋散？”
　　“你们玄门一向诡计多端，我不多留个心眼，怎能叫你们束手就擒？”呼延棠冷笑，“来啊，把人带走。”
　　声甫落，周遭刀剑齐动，一时间竟无人说话，小小的茶馆里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