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94、乌衣王巷

　　隆冬腊月，岁暮天寒。守备将士伫立在城垣上极目远眺，宛若一尊尊冰雕的塑像。伴随着晨钟敲响，城门开启，往来行旅络绎不绝，门楼前卫如往日一般开始勘验路引。叶宸与唐景乔驾轻就熟地混在行商队伍里准备出城，却在盘查过所的时候犯了难。
　　“上头下了严令，城南往姑鵺山沿线乃军备要地，任何人不准前往。”
　　“这位官爷，我们要赶在年关去金河做买卖，打南边儿过是最近的路程，规矩我们晓得！路上绝不多作停留，您就放个行吧！”
　　领头的商贾也是个惯会人情的，说话的当口顺势往守卫手里塞了一包碎银。不成想那厢并不领情，反手就将他推开了去。
　　“少来这套，军机大事岂可儿戏！此路不通，都请回吧！”
　　那商贾无法，回过头对身后的一众人摇了摇头，唯余叹息。
　　叶宸与唐景乔见状也不强人所难，与同行诸位道了个别，便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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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兵蛮子就是兵蛮子，这些个榆木脑袋，敬酒不吃吃罚酒！”
　　“嘘——这儿可是卧龙城，当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山人自有妙计，看他们能奈我何。”
　　“你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龙兴馆那茬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唐景乔自知理亏，扭过头去不做声了。
　　叶宸见他知趣，便又去哄他：“别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万一暴露身份就麻烦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让我想想…不如去西华街碰碰运气？”
　　“西华街？那儿可是王公贵族住的地方，你不怕打草惊蛇？”
　　“姑鵺山的恶鬼之患由来已久，布阵之人定是个不世出的高手，想破阵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定的事儿。就算这次我们能顺利出城，以后也少不得要进城补给。得想办法弄个通行令，如此方能有备无患。”
　　“通行令？说得倒是轻巧，我们上哪儿去弄这玩意儿？”
　　“我认识一个人，他就住在这卧龙城里。但我与他已多年未见，也不晓得他现今在哪儿，所以我才说去西华街碰碰运气。”
　　“看来这朋友与你的交情也不怎么样，连住在哪儿都不告诉你。”
　　“你懂什么，他那是身不由己。”
　　“好好好，身不由己！那我再问你，卧龙城有九宫十二殿，你怎么知道他住在西华街？莫非你这位朋友是王室贵胄？”
　　“这你就别管了，能不能找到人还两说呢。”
　　“敢问你这位朋友尊姓大名？我好去打听打听。”
　　“他叫容礼，是师父门下的大弟子，也是我的师兄。”
　　“……等等，你说他叫什么？”
　　唐景乔疑心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的大师兄是谁吗？这会儿倒跟聋了一样。”
　　叶宸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个容礼，莫非就是少将军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他竟然是我们的师兄？”
　　唐景乔错愕地瞪大了双眼，似乎是难以置信。
　　“这你就不懂了吧，师父十七岁创立玄门二十岁名声大噪！那时候塞上都流传着一句民谚——紫微乾坤，九五为尊；三界阴阳，唯膺玄黄，不知道有多威风呢！大师兄他呀入门比我整整早了七年有余。我拜入千机营后第一次见到大师兄，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
　　“然后呢？”
　　“……我饿了，要不我们找个馆子边吃边说？”
　　“…啧。”
　　在路边随便找了家茶馆坐下，唐景乔便迫不及待地催促叶宸继续。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俊俏的公子，一眼看去只觉得是个姑娘扮的，他俩不知为何事起了争执，吵得很凶，我想上前劝解，大师兄却掩面哭了起来。”叶宸给自己倒了杯水，歇了口气又接着往下说，“我后来才知道，大师兄是背着大将军偷偷来营地的，他想劝师父离开千机营，但师父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大师兄劝师父背离容家军？这又是什么道理！”唐景乔简直越听越糊涂。
　　“我也不知他们之间有何纠葛，师父也极少提起他和大师兄的过去。”叶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大师兄对我一直很照顾，每回来找师父都会给我捎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只不过师父并不是每次都肯见他，更多时候是我陪他在千机营里聊天解闷，他时常无功而返。”
　　“后来呢？”
　　“后来？后来的事情不是人尽皆知了嘛。”叶宸挠了挠头，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量，“大将军战死卧龙城，临终前交代师父，要让大师兄承袭帅印，但将军夫人和槐素将军一心拥立少将军，于是罔顾将军遗命，将大师兄母子赶尽杀绝，幸亏有师父暗中相助，他们才能逃过一劫，安然回返卧龙城。”
　　唐景乔暗自心惊不已，面上却不漏声色：“时至今日，你认为师父站在哪一边？”
　　叶宸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策杖只因图雪恨，横戈原不为封侯。师父是怎么想的，谁也猜不透。但我们是千机营的人，又有军命在身，岂可妄言。”
　　“要是容礼也劝你背弃容家军，你会怎么做？”
　　“你瞎说什么呢？我们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
　　“那万一见着了呢？”
　　“我们此行的任务是破解姑鵺山的恶鬼阵，找大师兄是希望今后遇事他能接应一二，想那么多干嘛。”
　　“哼，你这个人耳根子忒软，我怕你被他蛊惑了去。”
　　“阿呸呸，你怎么把大师兄说得跟妖孽精怪似的？”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人贵有信，你口中的大师兄囿于藩篱，只会意气用事，比少将军差远了。”
　　“站在大师兄的立场，将军府是家，卧龙城也是家，你让他怎么选？”
　　“一个人的出身固然无法选择，但他可以选择自己今后要走什么路。”
　　“分明是一家人，却要兵戎相见，谁又能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家国天下本就两难全，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不如先把这顿饭吃了再说？”
　　“…哼。”
　　说了许久，两个人都饿了，一顿饭吃得狼吞虎咽，浑然不觉已被人听了墙角。茶馆的角落里，一个带刀羽卫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俩，似乎在盘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