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91、龙盘七星

　　他抬手捂住眼睛，疑心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里唐景乔还是个浪荡的乞儿，天寒地冻露宿街头，几乎要昏死过去。一身戎装的威远将军自长街尽处打马而来，解下毛氅掸去尘雪，每一个动作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后那件干净柔软的大氅落在他身上…彼时突如其来的温暖刻在他的骨血里，是永世难忘的记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彻底清醒了过来。耳畔叶宸的声声呼唤，把他从过去的混沌无明一把拽回到现实世界——是了，他是有意给叶宸下套要去寻朱紫果的。结果事与愿违，朱紫果没有摘到，人却徘徊在生死边缘，差点儿到地府走一遭。
　　“…我没事，你别吵。”自知理亏的唐景乔不知该怎么面对叶宸，索性岔开了话题，“这儿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在地宫么？”
　　“此地名唤九龙殿，位处暗河流域，是玄门禁地。”
　　一旁容衣倏地开口，唐景乔方才注意到这里除了他和叶宸以外还有其他人，不免又惊又喜，“少将军！师父！是你们救了我？”
　　玄英冲他点了点头，深锁的眉目微微舒展，唇颊带笑地问：“乖徒儿，这一觉睡得可好？”
　　“师父…我知道错了。”
　　面对玄英的问话唐景乔不敢造次，整个人跪地而坐，愈发显得乖觉。
　　玄英却不肯轻轻揭过，继续问他：“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私自出营，还连累了叶师兄。”
　　叶宸一听急了，忙开口辩驳：“不关景乔的事，是我吃不惯营地的伙食，硬要他陪我到镇上打牙祭，谁知误闯了贼窝！”
　　“以你的本事，打不过总跑得过吧？怎么会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师父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啊，哪有任人宰割，我不是在客栈留了追踪符给你吗？”
　　“嗬，我还得夸你长本事了？”
　　……
　　唐景乔见玄英虽有责怪之意，言辞间却谈笑自如，显然并没有对自己起疑，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了地。他抬眼打量这座堂皇大殿，惊诧地感受到四周充斥着一股浓郁充盈的灵力，源源不绝直冲脑海，教人目眩神迷。
　　“当年北静彦带兵来到叶凉王陵，将地宫里的奇珍异宝搜刮一空，唯独九龙殿幸免于难，想来这其中必有缘由。”
　　“我从未对北静彦提及九龙殿的存在，外人不得章法，自然入地无门。”
　　尽管受到一时蒙蔽认贼作父，但玄英毕竟不是草莽之辈，若非人命关天，今日也不会轻易将底牌亮出。
　　“九龙殿是叶凉遗脉最后的堡垒，不足为外人道。作为临别赠礼，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可以挑选一样称手的法宝，你们也不例外。”
　　玄英此言一出，叶宸和唐景乔俱喜不自胜，欢呼雀跃地自顾寻宝去了，只留下容衣在原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将军若有心仪之物，不妨直言，定双手奉上。”
　　“你我之间何必多礼。”容衣并不跟玄英拐弯抹角，直言道，“我若想要朱紫果，先生可愿割爱？”
　　玄英闻言一哂，“这朱紫果虽好，在旁人手中却难有大用。如今世上仅存一颗朱紫果，不如先由我代掌，只盼少将军不要有用上的时候。”
　　容衣不以为忤，点了点头便轻拢衣袍走到殿外等候。不多会儿叶宸和唐景乔各拿了一样法器出来，吵着要玄英做个评断。
　　“你们俩可要想好了，选定便不能改了。”
　　“选好了选好了，师父你快讲讲，这东西有什么典故没？”
　　叶宸手里攥着一枚紫玉铃铛，形如吊钟，炳上镌有剑刺，造型典雅大方，轻轻摇动就发出一串悦耳的叮铃声。
　　“此物名为上清铃，主降神，利驱魔，属天圣三品灵器，可用于傍身布阵，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增施术者的灵能，于你倒是颇有助益。”
　　叶宸听罢，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什么，才三品灵器……师父你再看看景乔的，他选的这木头疙瘩怎么样？”
　　玄英顺着叶宸的视线，瞧见唐景乔双手捧着一对桃木梭，分开看并不起眼，但繁复的木纹镌刻其上，只要拼凑在一起便严丝合缝，呈现出黑白太极图的形制，神光清凌，品相不凡。
　　“选定了，不改了？”
　　唐景乔见玄英眉目凝重，顿觉自己拿了不该拿的，惶恐不安地垂下头：“徒儿见此物灵能充沛，拿着称手，心里喜欢，就是不知作何用途……”
　　“你倒是比叶宸更有天赋。”玄英的语气和缓下来，“此物名为阴阳梭，器身一面是‘风云雷电雨’的敕符，另一面记载了龙盘七星和星盘定名，属天地人三才法器，只不过专用于空间禁术，借重死灵之气，有违伦常，一般人难以施为。”
　　原以为唐景乔听了这番话会知难而退，谁知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反而眼眸一亮。
　　“师父你肯教我空间禁术？”
　　“此法既然称之为禁术，自有不传之秘。你根基尚浅，习之无用，若是真心喜欢，可以留着法器，或许日后另有机缘。”
　　“多谢师父！”
　　……
　　诸事底定，一行人不再在九龙殿逗留，循着暗河原路回到了琼花丛畔，打开结界出了地宫，惊觉外面星垂平野，浑然又过了一个日夜。不远处有人擎着火把发现了他们，很快一群人聚拢过来，领头的赫然是中军指挥史陈枢。
　　“少将军，玄英大人！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
　　容衣见众人风尘仆仆，显然没少在这片石林里打转，蹙眉道：“你们不守在营地，来这儿做什么？”
　　陈枢忙道：“前日风霾肆虐，镇上死了好些个人，曹副将昨日归营想找少将军复命，得知少将军跟玄英大人出营后便断了行踪，担心你们的安危，便教属下领三百步兵在附近搜寻，总算是找到了！”
　　得知是曹孟焦回营下的军令，容衣也不再追究他们擅离之事，只道：“你方才说镇上有人死于风霾，可知死的是哪些人？”
　　“回少将军，死的都是镇上龙兴馆的，约莫三十余口人。”
　　叶宸听罢和唐景乔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地追问：“都死光了？”
　　陈枢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说来也怪，那伙人不知平日里造了什么孽，镇上的百姓得知他们死了，都欢喜得很，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眼下这龙兴馆暂由官府接手了。”
　　“……竟是如此。”
　　容衣惊讶之余，不免心中有惑。不等他细想，唐景乔却在一旁笑出了声。
　　“真是天道好轮回，这帮贼人为祸不浅，看来是老天开眼了，死得好！”
　　叶宸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剩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