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90、叶凉古训

　　乍闻玄英提起容礼，那熟稔的口吻教容衣当场愣怔。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玄英与容礼之间会有什么关系。但仔细想来，容礼是北静彦的外孙，北顾瑶每年都会带他回卧龙城省亲，甚至有几年以思亲为由长留不归；玄英虽然名义上是北静彦的义子，却只比容礼虚长七岁，在卧龙城共同生活的岁月里，两人绝非全无交集。
　　“你早就认识我的兄长？”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在暗处滋生，容衣的口吻变得冷冽。
　　玄英见他眼神瞬变，情知弄巧成拙，只避重就轻道：“容礼与歌舒夜自幼相熟，他对玄门秘术很感兴趣，曾向我讨教一二。自我离开卧龙城后，就鲜少与他们联络了。”
　　容衣蹙眉思忖片刻，没有继续追问，言归正传道：“就算你信不过唐景乔，总不至于抛下叶宸不管吧？他可是你亲传弟子，你忍心让他在此白白送命么？”
　　“我方才所言不过是气话，叶宸要救，唐景乔也要救。”
　　玄英说着迈步向前，靠近花丛的时候单手捏了个法诀，指间符光闪现，很快就锁定了方位。
　　“你在找什么？”容衣不解。
　　“朱紫果。”玄英循着符箓的微光去摘埋在地面浅表的红色果实，动作小心翼翼，“琼花花期长，这时节结果的植株不多，但用来救人绰绰有余。”
　　容衣眼睁睁看他摘了三颗朱紫果拢在袖口，而后走到昏迷的叶宸与唐景乔身侧，叹了口气道：“有劳少将军做一回苦力，跟我一起把人背到九龙殿吧。”
　　尽管对玄英口中的九龙殿一无所知，容衣还是顺从地走过去背起唐景乔，一路上沉默着跟在玄英后头，朝着暗河深处行进。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一座青石起座的陵殿映入眼帘。通往主殿的甬道两旁各耸立着一排粗粝的石柱，柱身飞龙盘绕，打磨并不平整，乍看十分粗犷，却别有一番庄严气势。
　　“不是叫九龙殿么，怎么只有八条龙柱？”
　　玄英闻言一怔，但笑不语。
　　容衣不由微微气恼，抢先一步踏入殿门，旋即被面前的恢弘大殿震慑住了，心底暗暗吃惊。
　　这无疑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地下宫殿，殿中没有明火，仅赖琳琅满目的夜明珠就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抬头可见高高的穹顶斗拱交错，各色雕花巧夺天工，墙面彩画斑斓绚丽；殿堂正中悬着一张石篆大匾，正对下方九副青玉棺，一尊半人高的古铜鼎突兀地伫立其间，周遭满溢着一股浓郁的异香。
　　“叶凉古训，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元灵两化散，天罪消前愆，诸神通三光，苍龙登紫微——说的是一种祭祀重生之法。”
　　玄英边说边向大殿中央走去。容衣紧跟其后，由于青玉棺摆在极为显眼的位置，他打眼一望，愕然发现这里每个棺盖都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躺在玉棺里的人宛若睡着一般，面容栩栩如生。
　　“他们都是你的族人？”
　　玄英点了点头，示意他把背上的唐景乔放下。
　　“此处是我族先祖埋骨之地，但你看到的并非是他们的遗骸。”
　　容衣听得心弦发紧，犹疑地问：“那这些人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少将军心中有惑，不妨上前近观。”
　　玄英朝他伸出手来，容衣垂眸看向他的掌心，蓦然发现有一条掌纹特别深，几乎横断了整个掌面。
　　“躺在这灵棺里的，是我族历代梦魂者。”
　　容衣愣住了，立刻想起玄英方才说的，自他出生起，就被族人誉为百年一遇的梦魂者……
　　“梦魂者以魂灵寄梦，与天地结契，但因资质差异，每个人所取之势也不尽相同。一旦梦魂者掌上出现断纹，就代表体内灵能开始枯竭，等到断纹彻底长成，梦魂者将耗尽修为丧失神智，活着与走兽无异。”玄英顿了顿，沉声道，“为了避免成为废人，有的梦魂者会选择在断纹生成之后同时服下朱紫果和琼花根茎，借此进入濒死状态，躺在灵棺中蓄养灵力，等待灵体修复的那一日。”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随时有可能醒过来？”
　　玄英没有否认，只道：“照理说是这样，但事实上能成功修复灵体的人很少。”
　　“那你以后岂不是也……”
　　后面的话容衣没有说出来，玄英似是安抚一般，漫不经心地回道：“我与他们不同，只要控制灵能使用范围，再活个五十载也无妨。”
　　话虽如此，容衣的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怔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等他回过神来，玄英已经换上了一身广袖缚腰的流云法袍，手持一柄通体冰润的霜色长剑，吩咐道：“我要用九霄冥雪剑为两个徒儿敕符，有劳少将军让他们服下朱紫果。”
　　容衣点了点头，接过玄英递过来的两个红果，分别塞进叶宸和唐景乔口中，但陷入昏迷的两人无法吞咽，玄英只道无妨，示意他退后。
　　天宝符命，灵坛受持，九曜冥雪，婆娑舞起。
　　但见玄英起手挽剑，身似鹤骨松姿，逸若拂风飘絮，端的是行云流水超逸绝伦。伴随着剑器撞击，古铜鼎内发出阵阵铃音，那古老而奇特的韵律教人忍不住心神激荡。
　　……
　　容衣看得目不转睛，竟没有注意到叶宸和唐景乔是何时醒来的。
　　“师、师父…停、停下…咳咳咳……”
　　叶宸一副被呛到的模样，虚弱地抬手捂住双耳。
　　玄英自是听到了，不紧不慢地收势回力，霎时间仆旗息鼓，四周恢复了宁静。
　　一旁唐景乔幽幽转醒，眼眸清澈分明，却不见平日里的神采。
　　叶宸虽自顾不暇，仍使劲帮他扶坐起来，言辞关切：“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唐景乔闷声摇了摇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