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75、与子同归

　　数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旁蹿出，屋子里一排弓箭手严阵以待，容衣被围困在走道上进退不得，气氛剑拔弩张。
　　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容衣回头看了那店家一眼，对方亦不再掩饰，直截了当道：“容小将军，刀剑无眼，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你们当家的是谁。”
　　黑衣人和弓箭手纹风不动，那店家接过话茬，带着些许恼意：“你问这做什么？”
　　“看你们藏头缩尾的样子，断不是歌舒夜的手下。”容衣语气笃定，“千方百计地引我单独前来，应是不想惊动容家军，如此说来便是个人私怨了。”
　　“……”
　　“你们对我要找的人十分熟悉，应该是他的故人。他乡故知却不念旧情，必是求而不得故铤而走险。倘若对我有所求，何不直道来意，或许可以免去一场无谓的争端。”
　　容衣说到这里，所有人面面相觑，缄口无言，一时落针可闻。迟疑间，背后蓦地有人轻笑出声。
　　“容小将军果然足智多谋，可惜呵，聪明反被聪明误。”
　　来者是个辫发垂髻的女子，看起来已不年轻，眉目间自有一抹岁月沉淀的厉色，教人不敢轻忽。
　　“初次会面，不知阁下尊讳？”
　　“区区不过是个家奴，贱名不足挂齿。”女子回得不紧不慢，显然是见过大阵仗的，“容小将军既是个爽快人，那我便有话直说了。”
　　“但说无妨。”
　　“我等是为了琪琪格而来，只要容小将军答应把人交出，主上绝不多加为难。”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琪琪格既拜我为师，焉有拱手让人之理。”容衣听罢女子一席话，顿时心如明镜，面上仍佯作不解，“请你回去转告贵主，恕难从命。”
　　“哼，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女子无意再与容衣周旋，一声令下，周遭人影瞬动，弓箭齐发。容衣早有防备，不疾不徐地闪身避开，显然游刃有余。如此僵持片刻，女子心生不耐，手里一条软鞭如游蛇般缠绕上来，容衣瞬间遭到钳制，挣脱不得。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容衣不为所动，暗中蓄力，周身气劲遽然迸发，硬生生将那女子震退数步，长鞭瞬间脱手。弓箭手见况不妙，冷箭如雨漫天而至，黑衣人趁隙抢攻，招招狠辣，直取要害！刀光剑影中容衣身子委地，就势翻了好几个滚，勉强避过围杀，却是鬓发凌乱衣襟沾尘，再不复先前从容姿态。
　　“哼，为一个萍水相逢的稚子丧命于此，值得吗？”
　　“你们若肯好生商量，此事未必不能转圜。” 容衣回应她的，是一声无奈的叹息，“这般咄咄逼人，难道是汉宁阏氏的一贯作派？”
　　闻此，那女子阴狠更甚，面目骄狞：“既然知晓琪琪格是汉宁阏氏的后嗣，就更没有理由破坏他们母子天伦。”
　　“我只知道琪琪格是哈斯的养子，出身尚无定论。”容衣放缓了语调，“就算你所言属实，能为琪琪格决定去留的人是哈斯，我无法代替他做主。”
　　“巧言令色推三阻四，倒是我小觑了你！”那女子冷嗤一声，“废话少说，要么你发信教人把琪琪格送到此地，要么一命换一命，自己选吧！”
　　“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吧。”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发信给哈斯，至于他来不来，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呵，据我所知，你们之间并无深交。若他不来，我岂非白忙一场？”
　　“七日为限，若他不来，我任由处置。”
　　“哦？此言当真？”
　　“绝无虚言。”
　　为表诚意，容衣主动卸下佩剑。那女子将信将疑地接过，确认容衣没有反抗的意图，便抬手示意一众手下退开。
　　“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吧，我会派人严加看守，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既来之则安之，请阁下放心。”容衣顿了顿，再次问道，“尚不知如何称呼？”
　　“苏延丹右旗佐事，阿拉坦。”
　　……
　　写给哈斯的信件很快就被阿拉坦的人拿走了。容衣住在酒肆虽是吃穿不愁，但看守他的人十分尽职尽责，被幽禁的日子可谓了无生趣。七日之限眨眼已至，哈斯那边仍毫无动静。阿拉坦十分着恼，前来问罪的时候容衣正在喝茶，他刚洗沐过，任由半湿的长发披散肩头，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阿拉坦蓦地回过味来。
　　“你早就知道哈斯不会来？”
　　“他当然不会来。”容衣把茶盏搁置在桌上，唇角浮起一抹淡笑，“他服膺于我就是因为琪琪格，又怎么可能拿琪琪格与我交换。”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阿拉坦，她不明白容衣为何要拖延时间，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黄口小儿，竟敢愚弄于我！来人，把他拿下！”
　　听到阿拉坦的叱令，一群黑衣人自门外鱼贯而入，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令阿拉坦感到疑惑的是，容衣竟然束手就擒了。
　　“你在玩什么把戏？”
　　容衣但笑不语。
　　这时房间的窗纱无风而动，一缕青烟舒卷而入，渐渐弥漫成一片浓雾。闯进来的那群黑衣人离窗户最近，不消片刻，便一个接一个无声无息地昏厥在地。阿拉坦惊惧之余，很快感到一阵目眩神迷，她斜倚着桌角勉强定住身形，絮絮低语：“你…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回去转告汉宁阏氏，这次我可以不与她计较，但事不过三，倘若再有下次，定斩不饶。”容衣转念一想，又道，“还有，琪琪格的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想要人就先问过哈斯吧。”
　　“你……”
　　尽管阿拉坦仍保有神智，但她已经使不出力气说出完整的字句，只能眼睁睁地看容衣取回佩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夜幕笼罩着寂静的长街。容衣出了酒肆，如愿以偿地看到街上伫立着一人一马。
　　马是名驹贲雷，四蹄踏雪，枣红色的鬃毛抖擞而立，此刻马尾巴左摇右晃，似乎正满心期待地迎接它的主人。至于站在马边上的人…倒是久违得令容衣感到一丝心悸了。好半晌，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久久踟蹰不前。
　　“怎么，少将军连这几步路也懒得走了吗？”玄英叹了口气，无奈牵着贲雷踏步上前，把缰绳递到容衣手里，“上马吧，你该回去了。”
　　“先生愿意和我一起回去了吗？”
　　容衣声音干涩，全然没了方才的从容自在。
　　“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先生何意？”
　　“明知那张地图是故意引你前来的陷阱，你却孤身犯险，先惹怒阿拉坦，再借她之手放出消息，不就是希望我来找你？”
　　“我为先生涉险，先生仁义，绝不会放任不管。”
　　“万一我无法及时赶来，你又当如何？”
　　“先生既能在焉支郊外救我一次，定能救我第二次。纵然真有万一，那也是我咎由自取。”
　　玄英见容衣提及焉支郊外，不禁神色一凛，“你都看见了？”
　　容衣摇了摇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但第二天我平安无事，那时便猜测是先生救了我…因为，若换了旁人，恐怕对付不了那群恶鬼。”
　　“也罢，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嗯。请先生上马。”
　　“这里只有一匹马。”
　　“无妨。”
　　玄英尚未回过神来，就被容衣半扶半拽地弄上了马背。
　　“先生坐好！”
　　“嗯？你做什么？”
　　“贲雷，走！”
　　容衣健步上马，稳稳坐在玄英身后，一点也不别扭地半搂着他一路急催，惹得玄英不得不低俯身子紧紧趴在马背上，一股凉薄清冷的气息萦绕周身，在猎猎风声中片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