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76、赤练河

　　贲雷马不停蹄，夜行千里。待到日轮初升，两人一马顺利抵达乌阗。及至守关，一众将士护送容衣和玄英绕着城郭徐行。沿途山野广袤，层林尽染，几乎看不到大规模的城池，倒有不少零星的矮屋坐落在河谷之间，景致较之中原大为殊异。
　　“想不到此地人烟竟如此稀少。”
　　“这一带多见盐碱林地，少有大河平川，牧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容衣和玄英行路间一问一答，随行的小将忍不住插话：“两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儿原本是有大河经过的，只不过河的发源地在月氏境内，前些年不知何故，河道突然变更，我们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竟有此事。”容衣若有所思，“尉迟将军驻守军镇，难道不曾往月氏查探过内情？”
　　“当然查过，可天灾地变的，将军也查不出个什么，只能另辟蹊径。”
　　那小将话音甫落，玄英便笑吟吟接过话茬：“此地军镇毗邻雪山，想必仰赖的是那冰雪融水吧？”
　　“大人所言不差，一个月后便可入夏，那时大量雪水汇流入溪，大家一起用瓦缸储水，如果老天爷赏脸再多下几场雨，勉强可以撑持度日。”
　　“黜衣缩食，节用裕民，此非长久之计。”
　　“唉，谁不想过上好日子？谁叫老天不赏饭吃，只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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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攀谈下来，容衣深感乌阗的局势不似表面这般简单。待到与容家军汇合，曹孟焦的一席话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这段时间属下代少将军巡查军镇，发现驻地的补给源主要是高山冰雪融水，由于军民过度引水，入湖水量年年骤减，加上林地砍伐严重，地层无法涵养水源，旱情十分严重，可谓每况愈下，恐怕将士们难以久驻。”
　　“依曹副将之意，该当如何？”
　　“属下以为，大军驻扎在此只会给百姓增加负重，不如早日开拔，各安本业。”
　　“言之有理，却非治本之法。”容衣顿了顿，转而望向玄英，“先生以为如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乌阗衰败的起因是河流改道，土地荒废，百姓无以为生，只能就地采伐、围林狩猎。常言道人力不可胜天，就算我们有心，只怕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现状，要想保境安民，更是难如登天。”
　　“这么说来，先生也同意早日启程？”
　　“哎，我是想让少将军做好从长计议的打算。”
　　容衣听他这么说，脸上竟有了些许笑意。
　　乌阗一带位处边境，土地贫瘠，淡水匮乏。尉迟琮驻守期间曾命将士挖井取水，然而井水咸涩，多不堪用，伙夫做菜烧食都要大老远地上山挑水——军中尚且如此，何况寻常百姓家？尉迟琮本想安排容衣在军镇的驿馆落脚，不成想容衣拒绝了他的好意，反倒领着一众小将和士兵们一起在城外安营扎寨。尉迟琮命人给远征军的营盘备了十余口大水缸，日日灌满清水以备不时之需。初时双方相安无事，后来得知远征军有长驻之意，当地军民怨声载道，尉迟琮施以严令惩治闹事者，骚动暂时得以平息。
　　一日清晨，玄英来到将军帐内，见容衣盘腿坐在被褥上，手里捧着个白面蒸馍兀自出神，不禁觉得奇怪。
　　“怎么了，少将军为何不用膳？”
　　容衣被他的言语惊扰，倏地睁大了眼睛，一反常态地露出些许窘态。
　　“我不饿，先生请坐。”
　　玄英依言落座，心思一转便明白了，笑道：“伙房做的膳食不合胃口？”
　　“先生误会了，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有点食不下咽。”
　　玄英看他如此正经，不好继续逗弄，下意识地轻咳一声，问：“在想什么？说来听听。”
　　“我是想到曹副将先前所言，觉得不无道理——大军若是常驻此地，必定劳民伤财，须想个法子妥善安置才行。”
　　“哎，治水安民年深月久，远征军志不在此，又能耗得起多少时日？”
　　“先生何出此言。”容衣正色道，“高山冰雪有季候之分，长此以往民力雕弊，若不防患未然，将来必兴动乱。远征军既途经此地，焉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玄英似被他一席话震慑住了，一时竟没有接话。容衣被盯着瞧了半晌，终于觉出几分别扭，胡乱将身下的床褥一堆，径自出了将军帐，步履如飞。
　　远征军的营盘位于乌阗与月氏交界边境，站在高高的岗哨上向北眺望，依稀可以看到一道悬河宛如白练铺陈在荒滩戈壁上，但它的下游河床早已干涸，与漫漫黄沙掩作一处，几乎与平地无异。
　　“这条河叫赤练河，水脉发源于月氏境内的漪涟山，每到夏季便洪灾肆虐。月氏的百姓为防水患年年筑堤，直至地貌丕变，大量黄沙在河床淤积，渐渐变成了一道地上悬河，自此不再流经乌阗境内。”
　　玄英不知何时站到了容衣身后，一语道破了河床枯竭的缘由。惊讶的神色自容衣眸中一闪即逝，他猛地转过身来，诚心诚意道：“先生明察秋毫，还望不吝赐教。”
　　“眼下赤练河马上就要进入丰水季，不宜过多干预，须等到秋后枯水，命将士们重修河堤，挖空河床，掘出的泥沙运往沙漠填埋，待到来年水脉自可恢复。”
　　容衣听罢豁然开朗，却很快就意识到症结所在，“挖空河床、搬运泥沙所耗甚巨且有违天道，月氏的百姓未必肯答应…何况修筑河堤规模浩大，若无朝廷拨银恐怕难以成事。”
　　“我方才说过，治水安民年深月久，绝无速成之法。这本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远征军志不在此，还请少将军三思。”
　　容衣听出玄英言下激将之意，心情一如春风化雨，淡淡道：“只要先生肯助我一臂之力，这点难处便算不得什么。”
　　玄英知晓容衣已明白他的用意，此刻再说些什么反而多余，便脉脉不语地望着远山积雪闪耀，唇角微微一抿，掩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