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7、湖心岛

　　将军府地逾千顷，内湖一脉风光奇秀，尤以湖心岛为甚，一度是府上女眷最为青睐的嬉游之所。然而自容衣班师回朝后，此地成为禁地，不仅大批旧侍被遣散回乡，更有不少人因私下妄言而遭到严惩。久而久之，踏足湖心岛的人越来越少，府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剑客名唤槐素，旧时随威远将军容熙南征北战，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后来容熙不幸战死沙场，将军府发生权变，槐素率旧部拥嫡公子容衣为主，至今已有十数载。三年前，他奉少将军密令驻守湖心岛，自此以内湖旧宅为界，一夫当关，无人敢越雷池半步——在这个地方，剑客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只要他不放行，没人能直闯湖心腹地。
　　但，玄英是个例外。
　　剑客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将军府首席幕僚闻名在外，只看外表，那的确是个容貌出众的不凡人物。初会面时，剑客意在恫吓，本以为玄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不但没有离开，竟还闯过了内湖迷障，顺利上了岛。此事蹊跷，若是让少将军知晓，恐怕难以善了。
　　所幸，玄英记忆有失，虽阴差阳错行至此地，却仍是不明就里。
　　沉吟片刻，剑客蓦地自腰间抽出佩剑，人如飞燕般疾掠而起，剑尖止于玄英颈前一寸。
　　情急之下玄英屏息静气，不敢妄动。清冷月华将他的眉目清晰倒映在莹亮的剑刃上，剑客看在眼中，心底别有一番欲语还休的晦涩滋味。
　　玄英自是感应不到个中微妙，毕竟小命攥在别人手里，眼下他还能保持镇定，这就很不错了。
　　“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剑客语罢，手中银锋逼前一寸，玄英不得已随之后退，连连摆手：“我自己会走，你、你先把剑放下……”
　　“废话少说，我要看着你离开。”
　　“哎，夜间行路不便，水上又都是迷雾，这时候赶我走，就不怕我出事？”
　　“你既能进得来，自有办法出去。”
　　任玄英巧舌如簧，剑客不为所动，一步一步逼着他退往岸边，直至退无可退。
　　出人意料的是，皎皎月光下烟波浩淼，哪里还有竹筏的影子？
　　玄英原本一筹莫展，这时不免庆幸，定是他方才急着上岸没有栓牢绳索，所以竹筏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如此甚好，省得他再多费唇舌找借口。
　　“喏喏，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走，而是走不了……”说话间，玄英矮身一闪，堪堪避开剑锋躲得老远，“不如你行行好，收留我一晚上，明日我再寻路出去？”
　　剑客冷眉肃目，不仅对玄英的举动视若无睹，两耳也仿佛听不见似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英只当他同意了，大喜过望地往阁楼的方向走。然而没走几步，玄英突感身子一滞，紧跟着一股大力气就把他扯了回去。
　　“啊疼疼疼疼…你你你松手！”
　　“闭嘴，你很吵。”
　　剑客皱着眉头，拽着人一路拖行，脚步踏得飞快。
　　玄英定了定神，努力忽略被攥得生疼的胳膊，目光匆匆扫过湖岸风光，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浮桥和一大片莲池。
　　“你该不会是想…”玄英大惊失色，“不行不行，这桥我试过了，根本负担不起两个人的重量！就算你会轻功也……啊啊啊！”
　　剑客懒得听他啰嗦，猛地把人举起抗在肩头，纵身上了浮桥。
　　玄英被迫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趴在剑客背上，这个角度看不到剑客的脸，却正对着湖心岛的方向。
　　很奇怪的，本该无人的岸边不知何时伫立着一道白影，凭空出现一般，诡异至极。
　　玄英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了那是一个人。
　　他披着白羽鹤氅，一头黑发顺滑地随风轻漾，整个人掩映在接天的莲叶背后，月色一照周身竟有光泽隐现，真真是人若芙蕖、身似琉璃，气质粲如莲华，超逸不可方物。
　　玄英甚至怀疑那是精怪妖魅所化的幻影，毕竟常人怎会有如斯风仪？
　　似乎是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剑客步伐一顿，反手施力将人放了下来。这本不打紧，只是玄英心不在焉，这一下脚底踩空，身子剧烈摇晃起来，渐渐开始下沉。
　　“啊啊！救、救命…”
　　玄英慌乱中扯住剑客的衣袍，剑客仍是笔挺站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待玄英定睛再看，湖边早已不见那人身影。
　　“你在看什么？”剑客狐疑的问。
　　“没，没什么…”
　　玄英莫名地有些心虚，他总觉得那人是在躲着剑客，尽管原因不明。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问：“这么大的岛，就你一个人住？”
　　剑客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反问他道：“你觉得岛上还有其他人？”
　　玄英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佯作不满的嘟哝：“你一个人占这么大地方，留我住一晚又有什么关系？真是小气……算了算了，接下来不用麻烦你了，我认得路，自己走回去。”
　　剑客好整以暇的两手一摊，侧身让他先过。
　　玄英刚刚踏出一步，浮桥剧烈一晃，足下宛如踩在虚空。
　　“……”
　　剑客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玄英不得不收回脚步站在原地，心谙原来如此——这座浮桥并非全部用香木建造，其中有部分桥面是用实木铺就的，只要踩准位置便可安全通过。
　　剑客再一次把人抗在肩头，这一回玄英心无旁骛，一路默数着他落脚的步数，终于有惊无险的回到了荒宅后院。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过这里，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见过我。”
　　剑客走在玄英前面，头也不回的出言警告。
　　玄英颇为无奈的点头称是，心有不甘道：“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没有这个必要。”
　　尽管剑客说得不留情面，但玄英知道他没有恶意，因而并不感到难受。
　　两人一路无话，剑客把玄英送到宅院门口就折返了。
　　看着近在眼前的将军私邸，玄英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将军召见盛飞獍，时间过去这么久，就算有事也早该谈完了。
　　也罢，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湖心岛的事，实在无暇分心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