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65、策无遗算

　　暴动发生时，容衣所处的位置接近道场中央。他注意到方才领舞的女子站在不远处，正惶惶然不知所措。一群鬼面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二话不说上前掳人。
　　就在那群人动手的刹那，容衣也动了。
　　他使了一招梯云纵，落到包围圈护住女子往虚空一带，踏在那群人的肩背借力而过，眨眼已掠出三丈开外。
　　“追！”
　　乍闻一声断喝，数十个鬼面人朝着容衣的方向奔袭而来。
　　周围都是人，场面一片混乱——事实上容衣带着人也走不了多远，很快就被追上了。那群鬼面人一拥而上，长刀短棍齐出，下手着实狠辣。容衣渐渐地有些招架不住，女子被他护在身后，又是自责又是焦急，“别管我了…你快走…”
　　鬼面人听到她出声，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下一刻便调转火力，专挑那女子下手。容衣顾此失彼，眼见一道刀锋就要落到女子身上，急忙把人拽到身前。因着动作太快，女子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上了他的胸膛——肢体相接的瞬间，两人同时僵住。
　　“你！…”
　　容衣难以置信地低头去看，女子十指柔荑攥着一把短匕，匕首的尖端已没入他的腰腹…视线移转，女子彩面上摇曳生姿的雀翎清晰映入眼帘。
　　“别动。”
　　女子维持握匕的姿势不变，机敏地转了个身。
　　容衣一言不发，那女子盯着他打量片刻，脸色骤然变了。
　　“你没受伤？”
　　女子抽身急退，语气惊疑不定。
　　“让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卧龙城没人了？”
　　容衣说完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被压出皱褶的前襟——自打上回在密林遇袭，为了以防万一，他便习惯性地贴身穿戴柳叶甲，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们中原人就是迂腐。”女子冷语相讥。
　　“你不是我的对手。”容衣言简意赅。
　　女子纵然心有不甘，倒没有露怯：“就算我不是你的对手，自有人能对付你，夜还长着呢。”
　　“我等着。”
　　见容衣没有动手的打算，女子也不恋战，即刻领着鬼面人往别处奔袭而去。
　　周遭混战仍在持续，容衣带着面具形单影孤，看起来并不惹眼，很少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发生的短暂交锋。
　　但，很少不代表没有人。
　　嘈杂声中，容衣捕捉到一阵极不寻常的脚步声。
　　有人正朝他靠近。动静很轻，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尽管如此，容衣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他。
　　涂彩面具遮住了来人半张面容，露出挺直的鼻梁和带笑的红唇，看起来熟悉而陌生。
　　“…是你。”
　　容衣站在原地没动，连日来压聚在心头的烦闷、猜疑、不安都在这一瞬间泄了劲。他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周围的喧嚣如潮水退去，天地无声。
　　“好久不见。”
　　“是吗。”容衣的眼神很冷，似远山不化的冰雪，“我该叫你容礼，还是北含音？”
　　“有区别吗。”北含音学着他的口气微微一笑，“我该叫你小弟，还是容将军？”
　　容衣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你还是老样子，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索性什么也不说。”
　　北含音把手笼在广袖里，谈吐一如既往地温润，恍惚给人一种闲庭信步的错觉。但容衣清醒地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此刻身处战场，两人碰面也绝非巧合。
　　“哎，我以为你会来客栈找我。”北含音忽地顿了顿，有些吃惊地问，“总不会是你没发现吧？”
　　容衣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现在回去，老实待在云遥客栈，今晚我就当没有遇见你。”
　　“该走的人是你。”北含音慢条斯理地道，“你以为靠钟焘的边关军，焉支城能撑过今晚？”
　　“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钟焘统领的边关军不足两万，容家军被我们的军寨牵制困守焉支山下，而你作为主帅孤身在此，啧…”北含音笑得意味深长，“我们这么多人混入城中，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如果我是你，早就出手了，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听他这么说，容衣反而镇定下来，不动声色道：“哦？换成你会怎么做？”
　　“我知道你一向很能忍，但这次不一样…”如果不是对容衣太过了解，北含音几乎要被他波澜不惊的反应糊弄过去了，“守住焉支城或者拿下军寨，你只能选择其一。”
　　“我还有第三种选择。”
　　“你我兄弟一场，何必要拼个鱼死网破？”北含音语态悠然，“只要你答应撤军，焉支城我可以拱手相让。”
　　“撤军？”容衣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眼底渗出些微冷意，“我要是不答应呢。”
　　“小弟，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北含音说完这句话，暗夜中骤然闪过一道奇快的利芒。
　　容衣甚至不及分辨方位，就被人用弯刀从背后架住了脖颈。薄薄的刀刃紧贴着他的皮肤，刺骨的凉意让人胆寒。
　　“少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容衣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只回了一句——
　　“琪琪在我手上。”
　　挟持他的人动作一僵，压制容衣的力道骤然减轻。
　　“别回头，不要轻举妄动。”
　　哈斯警告他。
　　“那要看你有多大本事了。”
　　容衣话音甫落，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起手就是一招破击横斩，剑光走势如惊雷电闪，直指北含音而去。
　　“保护小侯爷！”
　　刺客出现得太过突然，北含音猝不及防，哈斯风驰电掣掷出手里的弯刀，周边埋伏的护卫听到一声兵器互击的鸣响，这才反应过来，匆匆上前护住了北含音。
　　然而就在哈斯兵刃脱手的瞬间，容衣已反手把人制住。黑衣人见目的已成，一个纵身轻巧地落到了容衣身后。
　　“少将军，属下来迟了。”
　　黑衣人一开口，容衣知是曹孟焦，旁若无人地问：“事情都办妥了？”
　　“少将军所料不差，一切已安排妥当。”
　　他二人之间虽是三言两语，透露出的讯息却让北含音感到一阵惊悸。
　　要走的时候，容衣摘下面具看向北含音的方向——夜色中明明看不清楚，却能感到北含音的视线也凝结在他身上。
　　“见到歌舒夜，记得给他带句话。”
　　北含音沉默着，容衣的声音仿佛穿透夜风，在极近的地方轻响——
　　“哈斯我带走了，想救人尽管来，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