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64、庆典

　　说话间，容衣陪琪琪格绕着小酒肆前后转了一圈，顿觉此地过于清静了些。除了掌柜和几个跑堂的，院里并不见有其他客人。
　　为免贻误军机，玄英趁琪琪格回房小憩，适时提醒：“少将军，该回了。”
　　容衣未及细思，疑问脱口而出：“我们走了，琪琪怎么办？”
　　玄英失笑，不紧不慢地解释：“此地我已打通关节，摒除闲杂人等，一日三餐有掌柜的照应，至于夜间嘛…自有我门下弟子服其劳，少将军大可放心。”
　　容衣闻言松了口气，旋即想到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先生言下之意，似乎是早有预谋？”
　　玄英眉梢眼角笑意不减，直言道：“不然呢？少将军以为哈斯为何愿意帮我们？”
　　“……”
　　由此，再联想到玄英与哈斯一起夜闯军寨的异常举动，容衣在刹那间醍醐灌顶，神色不觉凝重起来。
　　“不知歌舒夜会如何处置他？”
　　“此前我在哈斯身上寄放了符灵，若他遇到危险，我必有感应。”大概是怕琪琪格听到，玄英信步走到庭外，方才正色道，“哈斯是歌舒夜最得力的部署，眼下他顶着通敌的罪名，歌舒夜虽不至于取他性命，但恐怕活罪难免。”
　　“哈斯与琪琪并无血缘关系，可又彼此看重，两人之间似乎另有隐情。”
　　“上回哈斯说要带琪琪格去苏延丹右旗，我并未在意。后来他又特意提了一次琪琪格的母亲，如今想来，倒是有些眉目了。”
　　“怎么？先生认识琪琪的双亲？”
　　玄英轻叹一声，问：“少将军想听故事吗？”
　　“愿闻其详。”
　　“七年前北静彦发动政变，在他自立登基前夕，关外各族争相进献外域美人。为了笼络人心，稳固新权，北静彦特意从中选出绝色指给卧龙城的名门世家，令与外族联姻。”
　　容衣若有所思：“琪琪格今年六岁，莫非就是那时出生的？”
　　玄英不置可否，继续道：“当时有一美人来自苏延丹，乃大单于之女。在她大婚当日，族内发生动乱，苏延丹分裂为左右两旗，父兄皆死于战乱。她的丈夫用情至深，决意和她一起回到苏延丹，历时三载平定了左右两旗，其因战功彪炳备受族民推崇，战后不久便继任了大单于之位，在关外创下了汉人领袖的先例，而她本人则被北静彦册封为汉宁阏氏，此事在边塞一度传为美谈。”
　　“她的丈夫是谁？”容衣警觉地问。
　　玄英顿了顿，缓缓道：“歌舒颜。”
　　容衣沉默了，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歌舒一脉在西北是当之无愧的豪门望族，族脉分支庞杂，世袭子弟能人辈出，几乎垄断了陇右军政，是支持北静彦叛变的主要势力。歌舒颜原为歌舒氏嫡系长子，品貌出众无出其右，早年多次随父进京面圣，与容衣有过数面之缘。彼时交浅言深，偶有鸿雁寄书，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自从北静彦叛变后，两人断了联系，未料他后来竟有这般际遇。
　　“先生的故事，听起来与哈斯并无关系。”
　　“少将军有所不知。汉宁阏氏曾为歌舒颜诞下一子，动乱中遭人虏劫，下落不明，当时所有人都料定凶多吉少。”玄英不紧不慢地解释，“假如琪琪格是歌舒颜的后嗣，那很有可能是机缘巧合被哈斯所救，如此一来两人相依为命，倒也不足为奇。”
　　“倘若先生所言属实，为何歌舒夜对琪琪的身世全然不知？”
　　“歌舒颜是歌舒夜的兄长，哈斯早前效命于歌舒颜，后又归于歌舒夜部下，背后纠葛错综复杂。”玄英摇头叹息，“再者，哈斯是杀手出身，想法本就比一般人谨慎。他对琪琪格视如己出，除非能确保万无一失，否则绝不会贸然行事。”
　　“先生对卧龙城的秘辛倒是打探得一清二楚。”
　　容衣话中有话，玄英但笑不语。
　　翌日，迎神祭如期而至。钟蒙遵照容衣的部署，将两千新兵列成四队，分别把守城门和南北中轴道。头戴彩面的鲜衣舞者乘着花车在街市巡游，所到之处人潮如织、金鼓喧鸣，家家户户设宴祭神，焉支城上下一片喜气欢腾。
　　待到申时三刻，容衣褪去戎装，换了一身紫衿束纺，戴上绘有翔鹰的彩釉面具，与玄英一道去酒肆带琪琪格出门。这时已近年关，焉支城内宝马雕车，青年男女无不盛装打扮金袖飘香，熙熙攘攘地涌向城中央的祭祀道场。
　　“…小心。”
　　人潮涌动中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尽管容衣抱着琪琪格万分留神，仍免不了被旁人几度冲撞，玄英下意识地伸手拽了他一把。
　　“无妨。”
　　容衣动了动手腕，竟没能挣开，诧异地看了玄英一眼。只见造型精巧的面具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唇角却是带着笑的。
　　夜幕降临，庆典即将开始。一群侍女鱼贯登台，摆上三牲酒果。主持庆典的祭司两鬓花白，礼服长至曳地，挺直的身板劲拔如松，口中诵念有词，藉此叩谢神明，普告万灵。
　　祭祀的高坛上，五百个舞者手持节子排成方阵，伴随震天的鼓角变换动作，翻飞的彩绸整齐划一，场面蔚为壮观。与此同时，台下篝炉火舌吞天，男男女女踩着鼓点翩然起舞，一时鼓乐喧天热闹非凡。
　　少顷，人群动静稍歇，单调的鼓角渐成曲调，埙篪相和如诉天籁。道场中央的空地上，数匹彩练横空而出，一个霓裳舞者头戴雀翎彩面，凭风御虚裸足栖于其上，似鹞子翻身纤腰欲折，倾城绝色翩若惊鸿，令人叹为观止。
　　曲罢，羽衣仙子足尖一点落到地面，周围男女绕着她载歌载舞，很快引发了全场骚动。
　　“快看！仙女姐姐！”
　　琪琪格瞧得目不转睛，边拍手边咯咯直笑。
　　容衣转头看向玄英，发现他的视线也在那名姝色美人身上，便问：“先生也想过去凑热闹？”
　　玄英难得没有接他的话，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
　　容衣见庆典接近尾声，一切如常，便无意久留。打算带琪琪格离开的时候，台上杀威声骤响，那般杀伐决断的气势有别于寻常舞艺，让他不得不起疑心，警惕地盯着周围的动静。身边是狂欢的人群，岗哨和巡逻的士兵在外围警戒，舞台的鼓点节奏渐趋急促，猛虎插翅、魁星踢斗、飞雁展头…台上舞者模拟军阵快速地变换队形，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连带舞者的面具都透出一股诡谲妖异。
　　“此地不宜久留，带琪琪先走。”
　　容衣直觉气氛不对，把琪琪格往玄英怀里一塞就往高台跑去。然而变故发生得比他预料的还要快，鼓声停号角催，在台上跳舞的人猝然发难，手中的节子化为流矢，纷纷朝台下疾射。
　　一场早有预谋的夜袭轰霆爆发，密集的火箭封锁了甬道，人群中不时传出鬼哭神号，尖叫声、怒骂声、哭泣声…夹杂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整座焉支城狼烟四起，人间福地顷刻变成了厮杀流血的战场。从惊骇中反应过来的岗哨士兵匆忙还击，奈何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夜幕中甚至不及分清敌我就倒在了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