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59、棋逢对手

　　隔着一道车帘，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容衣明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若远征军依照计划采取行动，山下一场鏖战在所难免。看歌舒夜等人的反应，一心只在他和郡主身上，绝想不到远征军会在主将被擒的情况下主动出击。为今之计，他必须拖延时间困住歌舒夜和一干主将，替远征军抢占更多先机。
　　就在容衣打定主意准备下车时，冷不防被人攥住了手腕。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触感从皮肤相接的地方蔓延开来，令他动作明显一滞。
　　“少将军此去，可有十足把握？”
　　“先生不必担心，找机会带郡主下山，稍后在城关汇合。”
　　玄英还待要说些什么，容衣却已挣脱他的手，撩开帘子跳下马车，引发外围一阵剧烈骚动。
　　霎时间，营口的灯盘全亮了起来，明艳的火光驱散了浓浓夜色，映照出方圆十丈的光景。马车被重重包围，哈斯束手就擒，周遭强敌环伺，一派风雨欲来的沉寂肃杀。不远处，歌舒夜着一式轻绡常服，外罩一件显贵的长披风，单手负于身后，英姿勃发的模样在人群中很是出挑。容衣注意到在他身侧，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胡服男子，正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自己。
　　“嘁，真真是个小白脸，莫不是小娘子假扮的吧！”
　　奥登一开口，就惹得旁人哄堂大笑起来。歌舒夜有意纵容，面上不冷不热，只眼尾微微上挑，挑衅意味十足。
　　容衣见此，反而气定神闲起来，扫了奥登一眼淡淡道：“主人还没开口，倒是先听见狗吠了。”
　　“……”
　　奥登尚不及回应，边上就有个小兵掩嘴凑过来：“都统，他骂咱是走狗呢！”
　　“呸！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奥登气得吹胡子瞪眼，扛着一把大刀就朝容衣冲了过去。
　　旁人也没见容衣怎么动弹，就看奥登一个打跌栽到地上，嘴里叫唤起来，“你爷爷的！有种明刀明枪的来，耍阴招算什么好汉！”
　　容衣怔了一下，隐约知道是马车里的人在捣鬼，当下也不客气，嘲弄他道：“光长个子不长眼，倒是有脸瞎嚷嚷，怕人不知道你原是个蠢东西？”
　　“……”
　　奥登万万没有想到，看着斯文的容小将军竟是个牙尖嘴利的，一张老脸顿时臊得通红，愤懑难当之下爬起来，抡刀胡乱砍杀一通，招招欲致人死地。
　　容衣的兵器是从狱卒那里夺过来的，经过一番打杀已不堪用，此间硬接了奥登几招，剑身便迸出了数道裂痕。
　　奥登察觉端倪，心思又活络起来，放声狂笑：“什么破铜烂铁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别家打架用刀，你个小白脸倒好，上阵杀敌光靠一张嘴皮子！高招！高招啊！”
　　若是常人听见这番话，必定十分羞恼。可容衣根本不为所动，只淡淡道：“那你可要瞧仔细了，看看是你的刀硬还是我的嘴皮子硬。”
　　……
　　围观的叛军发出嘘声，时不时跟着奥登起哄，鼓掌吹哨一刻不停，场面闹腾不休。歌舒夜冷眼旁观，原本嘴角还噙着笑意，过了一会儿隐隐觉得情况有异，至于哪里不对，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见对战中，容衣虽然居于下风，身法走位却无不精妙，时刻保持蓄势待发的韧劲。反观奥登，每一招每一式皆拼尽全力，连番交手竟占不了多大便宜，反倒是体力流失十分迅速。继续下去，不出十招，情势必然逆转——
　　奥登与容衣正战到紧要处，冷不防一杆红缨枪破风而至，斜刺里插在场地正中，扬起积尘漫天，悍然气势让两人不得不暂时收手。
　　“大统领？”
　　“退下。”
　　“…哼，算你小子走运！”
　　奥登不甘心地瞪了容衣一眼，气喘吁吁地退到一边。
　　容衣一言不发，注视着歌舒夜一步步近前，神情带着些许戒备。
　　“你我之间必有一战，不如趁现在来个了断吧。”
　　“求之不得。”
　　人生快意，不过棋逢对手。见歌舒夜舍了佩枪，容衣也跟着弃剑，两人徒手接掌，实打实地拼起了拳脚功夫。离得近了，歌舒夜注意到容衣仅着单衣，袖口有几处被刀剑划破了，露出白皙匀亭的小臂来。容衣顺着他目光落处，眉心微微拧起，趁他不备运足真气，出手即是翻掌连击。歌舒夜虽快步闪过，仍免不了被掌风带到，身形不稳地打了个趔趄。
　　“分兵作战乃兵家大忌，我看你们还是一起上吧！”
　　“以寡敌众，只怕容小将军招架不住。”
　　容衣没有回话，下巴微扬，冲歌舒夜勾了勾手，动作一气呵成，说不出地撩人。
　　这分明是在挑衅了。
　　歌舒夜自觉好笑，却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易地而处，他自问也做不到像容衣那样，身陷重围还能如此傲气凌人。除非……
　　想到这里，歌舒夜骤然有了一丝警觉。然而不等他细想，容衣竟抢先一步拔出了嵌入地面的红缨枪，出其不意地朝他足下疾攻而来。这一着委实让人措手不及，幸而此时突来破风一响，索格图将自己的佩刀丢给了歌舒夜。
　　“大统领，接刀！”
　　“多谢！”
　　歌舒夜不敢轻忽，一手持刀格挡一手暗器连发，堪堪抵住容衣的连番攻势。容衣没有给他喘息之机，眼见无法近身，即刻足尖点地，整个人腾空而起，手中尖枪横空一扫，耀眼的银芒如惊鸿闪现，风驰电掣般划过歌舒夜的胸前。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在场众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震慑住了，四下里寂静无声。
　　危急时分，歌舒夜不闪不避，竟伸出双手硬生生握住了枪头。随着虎口一麻，他的身子被冲击得倒飞一丈，鲜血霎时自掌心汩汩而出。
　　“大统领！”
　　“别过来。”
　　……
　　歌舒夜任由伤口鲜血直流，待稳住身形，顺势握住枪头用力一拽。容衣方才一击已是气空力尽，此刻并不与他争抢，松开枪柄借势一退，轻飘飘地落在了离他三丈远的空地上。
　　“毋——！”
　　与此同时，嘹亮的号角声穿破夜空，一阵一阵犹如浪涌，由远及近地迭沓而来。
　　歌舒夜闻此脸色骤变，纵是恍然大悟，却也为时已晚。
　　营寨外围依稀传来嘈嚷声响，动静大到令人难以忽视。
　　“怎么回事？”
　　“大事不妙，山下失守了！”
　　“岂有此理！什么人干的？”
　　“是，是容，容家军……”
　　……
　　旁的一切如潮水急退而去，此时此刻，歌舒夜眼里只剩下容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