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48、三方博弈

　　最初的震惊过后，曼荼罗很快冷静下来。从容衣的身份暴露那刻起，她已大致推断出了前因后果，只是有一些疑点尚未厘清。容衣无意隐瞒，对她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然而曼荼罗并不买账。
　　“你和野利杲的恩恩怨怨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野利杲之前许诺我们可以在马场自由放牧和贩卖牲畜，现在他跑了，马场的事情谁做主？你吗？”
　　容衣对曼荼罗的避重就轻不以为然，一针见血地阐明利害：“据我所知，作为回报，你们必须每月向野利杲进贡八百匹良马和定额税银，这还不包括其他节礼。重负之下无利可图，为此，你们一方面以次充好把马匹高价卖给过往商客，另一方面千方百计争夺牧场，甚至不惜同袍相残，长此以往万马城生意萧条，民不聊生，到最后，谁才是这场博弈的胜利者，难道你们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吗？”
　　被戳中痛脚的三部首领哑口无言，曼荼罗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容衣审时度势，话锋倏然一转：“眼下野利杲叛逃，新任长官不日便到。只要你们答应我两个条件，我不但可以免除野利杲强加给你们的所有税赋，还可以立刻把马场还给你们。”
　　“哦？你有这么好心？”曼荼罗谨慎地道，“说吧，什么条件？”
　　“第一，三部六族势力均分，各部马场由大宛亭酌情划定范围，所有羌人必须遵守，一旦发现械斗，大宛亭有权收回发生争议的马场。”
　　“万一大宛亭的官员徇私，胡乱划分势力范围，那该当如何？”
　　“势力图正式公布之前，我会事先让你们过目，如果有人不满意，那就当场提出，一直改到你们满意为止。”
　　“嗯…可以。第二个条件呢？”
　　容衣淡淡道：“三部六族势力范围内，禁止私下贩卖牲畜。”话音刚落，不仅是曼荼罗，就连侧旁静听的玄英和哈斯都吃了一惊。
　　在场众人当中，乌吉昊的脾气最为火爆，第一个跳起来指着容衣骂：“放你娘的狗屁！不让我们卖马，那马场要来有个屁用！”
　　“咳，首领大人，注意你的言辞。”玄英见他激动难抑，善意地出言斡旋，“想必少将军还有后话，诸位不妨先听完再说。”
　　“乌吉昊，坐下，不得无礼。”
　　曼荼罗对上玄英的眼神，表情歉然，显见尊崇之意。容衣看着只觉得微妙，当即冷下脸来：“你们想要贩马，必须明码标价在大宛亭的马市进行，若是发现私下贩卖，以交易价格的十倍为惩。”
　　“马市是府衙管辖之地，大半都给了城里人做营生，万一他们不肯与我们合作，岂不是入地无门？”
　　“没人会跟钱财过不去，只要保证货源充足，乐意与你们合作的大有人在。”容衣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再者，我会尽快上疏朝廷颁布新政，凡汉人和羌人合作，皆可减免税赋，相信圣上宅心仁厚，定不负众望。”
　　此举改羌人税赋为马市营收，最终获益的是大宛亭的府衙和全城百姓，还可以笼络羌人解除外患，可谓一箭三雕，着实高明。容衣的这点心思自也瞒不过曼荼罗的算计，但权衡利弊，就算是曼荼罗也不得不承认，容衣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如果一切真能如他所言，对三部六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算我们答应了你，你能代表大宛亭方面作出承诺吗？”
　　面对曼荼罗的质疑，容衣没有回答，而是命人拿来纸笔现场疾书，最后取出随身携带的青印落款为据。
　　“这是……”
　　曼荼罗看到纸上的朱批红字，终于认出那是能够调动十万大军的御赐帅印，面上血色霎时褪尽。
　　“见御字如见圣上，日后大宛亭的人前来交涉，你们大可以此为据。”
　　容衣将写好的字据交给曼荼罗，神色如常。
　　“…多谢。”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曼荼罗恭送少将军。”
　　……
　　除了玄英，和容衣一起离开奈凉神殿的还有哈斯和琪琪格。一行四人牵着来时带路的那匹老马，慢悠悠行进在茫茫的草原上，看起来心思各异。
　　“以后你们有何打算，继续在马市营生吗？”为了使气氛不那么沉闷，容衣开口打破了沉默。
　　哈斯犹豫着摇了摇头，“我想带琪琪格去一个地方。”
　　“嗯？什么地方？”玄英饶有兴致的插话。
　　“苏延丹右旗，琪琪格的母亲在那里。”
　　哈斯突然提起琪琪格的母亲，不仅容衣觉得意外，连玄英也一时哑口无言。片刻的沉默过后，哈斯突然停下脚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吧。”
　　容衣淡淡道：“苏延丹右旗远在千里之外，去那里要经过焉支，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路上也有个照应。”
　　玄英一反常态地蹙眉：“我们是去行军打仗，哈斯带着孩子在军营里多有不便。”
　　容衣没有想到玄英会反对，狐疑地盯着他看。玄英唇角噙笑，语气却难得认真：“少将军要是不放心，可以多给哈斯一些盘缠，以后若是有缘自然有机会再见。”
　　“不必了，此前少将军给的酬金已经足够了。”哈斯不假思索地把琪琪格抱上马背，“就这样吧，后会有期。”
　　“保重。”
　　“嗯。”
　　等目送哈斯父子走远了，玄英才转过身来问容衣：“少将军不走吗？”
　　容衣却风马牛不相及地回他一句：“卧龙城的据点就在焉支。”
　　“哦？”玄英沉下声来，“那又如何？”
　　“先生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容衣冷笑，“野利杲的人马就在前往焉支的路上，万一他们半途遇见哈斯，先生想过后果吗？”
　　玄英叹了口气，“少将军不是也派人盯着野利杲了吗？哈斯那么聪明，就算发生危险，也定能化险为夷。”
　　容衣见套不出他的话，索性把槐素写的信函递给他。
　　“自己看吧。”
　　玄英接过来看罢，有些啼笑皆非：“怎么，少将军怀疑我是卧龙城派来的奸细？”
　　容衣神色肃然，“槐副将从不妄言。”
　　“但槐将军也没有明言奸细就是我。”玄英无奈的将信函还给他，“既然少将军心中有疑，不如回去向槐将军问个清楚吧。”
　　容衣当然是相信槐素的，但大概是玄英的反应太过坦荡，反而教他疑惑起来。
　　两人回到大宛亭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槐素见容衣和玄英一起回来，欲言又止。玄英笑笑，对容衣道：“你们先聊，我去找叶宸他们。”
　　“嗯。”
　　待玄英走后，容衣和槐素寒暄片刻，切入了正题：“你信中所言叛军奸细，是怎么一回事？”
　　槐素正色道：“我们的人在跟踪野利杲的时候截获了一封密函，一个月前卧龙城派了一批集中营的顶尖杀手潜入大宛亭，信上说有人已经成功埋伏到你身边。”
　　杀手？一个月前？这么说来，果然不是玄英。
　　在容衣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便已长长松了口气。槐素见他如此，不禁面露疑惑：“怎么，难道信上所言有假？”
　　“嗯，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杀手。”容衣下意识地揉了揉额角，“除了…唔……”
　　“除了什么？”
　　容衣想到了匆忙辞别的哈斯父子，忍不住心下一拧，“…没什么。”
　　——除了玄英，在他身边的只有哈斯父子。但哈斯怎么可能是杀手？
　　尽管如此，容衣联想到方才玄英的异样反应，还是起了防备之心。
　　“槐副将，马上派人追踪一个人。”
　　“哦？什么人？”
　　“一个叫哈斯的男子，他身边带着一个孩子。”容衣蹙眉，“还有，交代曹副将，让所有远征军在一日之内休整完毕，明日一早带兵出发去焉支。”
　　“怎么这么着急？”槐素不解，“边关战报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潮京，三日之内必有圣旨下达，少将军何不……”
　　“大宛亭诸事交给你打点，一切照我们先前所述新政推行便可。”容衣不由分说打断他的话，“待新任长官到任，你再回返都护府。”
　　“那少将军呢？”
　　“我和先生要先行一步。”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