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41、万马城

　　远征军誓师大会在百胜营举行。
　　尽管事发突然，但训练有素的容家军很快就休整过来，投入了紧张的战前准备。鉴于曹孟焦伤势初愈，又有少将军出面斡旋，秦霜没有对他多加为难，仅判了镌罚之罪，由偏将军副降职为指挥使，加入远征军戴罪立功。
　　容衣令曹孟焦率远征军先遣队整装进发，自己却带随行士官回到千机营。和稍早前不同的是，这次他牵着名驹贲雷，辇车停在身旁，所有士官均垂袖而立，摆出一副静候恭迎的模样。叶宸和唐景乔两人收拾妥当，临出发之际见到少将军这番阵仗，不免诚惶诚恐，犹豫着要不要提前把师父叫醒。然而容衣洞穿了他俩的意图，直接把人叫到身边来。
　　“在这儿等着，别乱动。”
　　“…是，少将军。”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个时辰。玄英一觉睡到晌午，醒来时不见他的好徒儿在旁聒噪，周围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和容衣之间的约定，很显然，现在已经错过出发时辰了——照叶宸的脾气，没有闹翻天还真是稀奇啊！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形？
　　玄英走到窗边往下一看，顿时哑然。
　　原本空荡荡的祭坛边上密密匝匝都是车马，千机营众弟子也混杂其中。人群当中最显眼的自然是少将军容衣，叶宸和唐景乔就站在他身侧，两人俱是伏低做小状，眨巴着眼不敢吭气。
　　无可奈何低叹一声，玄英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穿戴齐整，揽镜自照很是满意，这才施施然踏出房门。
　　众将士看到玄英出现，一个个如见救星，纷纷长出一口气，不时揉一揉站得酸软的腿脚。玄英面露尴尬之色，正待上前说些什么，却见容衣趋步迎上前来，以礼相邀：“先生，这边请。”
　　“抱歉，让诸位久候了。”玄英讪讪，“时辰已过，少将军为何不早点叫醒属下？”
　　“我说过愿为先生马前卒，怎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容衣若无其事地道，“还有，以后先生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属下，太生分了。”
　　“……”
　　玄英见容衣一脸波澜不惊，并无怪罪之意，有些拿不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容衣表现得恭而有礼，把人请上辇车后，终于下令全军启程。
　　远征军由姑鵺山出发，沿兵行道向西北行进，途径的第一个军镇便是有“万马城”之称的大宛亭。鉴于远征军人数众多，除了少数将领入驻驿亭，大部分人都在野外安营扎寨。众将休整一夜，翌日容衣偕同曹孟焦在当地守将野利杲陪同下巡阅了军镇边防。
　　大宛亭城廓不大，百姓多以贩马为生，周边部族为了牧场资源纷争不断，时有械斗发生，当地驻军见怪不怪，只要不发生暴动，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衣对此颇有微词，但野利杲不以为意。
　　“我们这儿是小镇，出不了什么大事。”
　　“若放任不管，发生人命死伤，又当如何？”
　　“少将军别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出了人命赔些牲畜就是，要有人胆敢闹事，那就抓捕起来。”
　　野利杲洋洋自得，丝毫没有察觉身边的长官黑了脸色。
　　傍晚容衣返回驿亭，即接到亲卫线报，玄英不知所踪。
　　“人是何时不见的？”
　　“小的一直在门口守着，并未看到有人从房内出来。”回话的亲卫惭愧地低下头，“到了饭点有人前来送饭，小的敲门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叶宸和唐景乔呢？”
　　“正在大堂用膳。”
　　曹孟焦道：“要属下传他们过来吗？”
　　“不必。你带人全城查探，一有消息即刻回禀。”
　　“是。”
　　挥手屏退部下，容衣回到房间换下官服，独自一人出了驿亭。
　　时值盛夏，边关地区日照充足，天上落日浑圆，距夜幕降临尚有一段时间。容衣出现在大宛亭最热闹的马市一隅，因是中原人打扮，长得又面生，很快就被一群马贩团团围住。
　　“这位客官，要马不？我这儿可都是好马！”
　　“我家有马场，就在附近，要不要过去看看？”
　　“别听他们的，我才是这儿最好的养马人，马儿不好不要钱！”
　　……
　　马贩们说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争先恐后地往容衣身边挤，一张张黝黑干瘦的面孔满布生存的艰辛。容衣虽于心不忍，却仍不断摇头，快步自人群中穿行而过。马贩们见无利可赚，纷纷四散，又去寻下一个兜售的目标。就在容衣放松警惕时，忽感脚步一滞，有人从背后扯住了他的衣角。
　　“抱歉，我不买马。”
　　容衣冷着脸回头，意外对上了一双怯生生的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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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住他的是一个孩童。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穿一身有补丁的干净旧衣，圆嘟嘟的可爱面盘晒得通红。
　　“我家的马，就一匹…卖掉就没有了…”
　　小孩说话稚气未脱，听口音竟比大人还要纯正一些。容衣心下一软，就这么被小孩一路拉到了市集外围的一处简陋马棚。出乎意料的是，马棚边上还有一个人。他看见小孩先是眉头一皱，目光扫过小孩身后的容衣，露出了极为惊讶的表情。
　　容衣无法形容这个人给他的感觉。
　　看年岁似乎比他还要小些，头发有一半梳成发辫盘在脑后，那模样竟比普通姑娘家还要精致几分。
　　“哈斯，马！…”
　　小孩高兴的把容衣拉到名为哈斯的男子跟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向马棚。
　　哈斯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干草放下，站直了对容衣抱拳：“幼子无知，若有得罪之处，望贵客海涵。”
　　如此谈吐，绝非一般关外人士。
　　容衣直截了当的问：“你是汉人？”
　　“是，也不是…”哈斯显然无意多谈，转移话题道，“贵客要买马？”
　　容衣点了点头，然而哈斯却显得兴致缺缺，随手往马棚一指：“喏，就一匹马，看上就带走吧。”
　　那是一匹老马。鬃毛散乱斑白，马蹄前曲趴在马槽上，听到动静也只是扇了扇长耳，懒懒的没有爬起来。
　　容衣莫名联想到一个人，唇角微抿，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这马我要了，你说个价吧。”
　　哈斯闻言，再度吃了一惊。他转头盯着容衣看了好一会儿，犹疑道：“你不再考虑考虑？”
　　“怎么，你不打算卖？”
　　小孩一听就着急了，用力扯了扯哈斯的衣裳下摆，偷偷摸摸的小声说：“哈斯，饿，要吃大饼，卖掉好不好…”
　　“你就知道吃…”
　　孩子毕竟年岁小，哈斯也是无奈，随口报了个价。
　　容衣如数把银两交给小孩，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转头看了哈斯一眼，见哈斯点头，方才回话：“…琪琪格，琪琪。”
　　“琪琪，我现在不方便带它走，你先帮我照顾几日。”
　　琪琪格没有听懂容衣的话，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哈斯倒是听明白了，对容衣点了点头：“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这儿，你可以过几天再来取马，不过钱要还你一半。”
　　容衣没有答应，和琪琪格道别后就走了。背后哈斯一直注视着他，目光复杂难解。